第1章 茶坊
乌篷船上,老翁撑竹竿划着船,水波四处荡漾,唱声悠长:“韶华催白发,光影改朱容。人生浮世,浑如萍梗逐西东……”
湖面碧波浩渺,楼阁依着苓湖而建,鳞次栉比,打酒的青帘高扬,沽茶的红炭满炉,仕女游客穿梭如织。
苏莜身着轻薄澹澹色糯裙,素白腕子垂搭在栏杆,远眺着乌篷船徐徐划远,耳边犹闻依稀的曲调。
陈曦瞥了她一眼,目光落在茶肆墙上木牌子,逡巡一圈说:“家里一个月连着煮茯茶,喝得我直犯苦水,听闻近些日子茶肆上了新茶,颇受人推崇,要不尝尝?”
看她跃跃欲试的模样,苏莜拦住:“别急着要茶,先问问多少银两?”
“不过是一点茶叶子,还能翻了天不成?”陈曦叫来了跑堂的。
跑堂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后生,把白色巾帕往肩头一甩,笑着说:“客官您算是问对了,茶肆新进了茶,徽州运过来的蒙顶云雾,往年都是上贡到宫里头,去年新辟了茶园才有长余,这茶叶金贵,咱们掌柜的费了老鼻子劲才弄到的,在咱们江都呐,仅此一家咧!”
跑堂的带着得意劲儿,把这蒙顶云雾说得绝无仅有,让陈曦暗暗觉得不妙,她打断问道:“这茶多少钱两?”
“一壶茶十两银子。”
一壶茶不过三四根茶叶子,便要十两银子,陈曦听得直咂舌,她对苏莜使了个眼色。
苏莜无奈叹口气,坐直身子打圆场:“昨日吃得暑羊肉多了,有些上火了,还是上一壶荷钱茶吧,消消火。”
跑堂的面皮抽了抽,这姑娘一句话,就从十两银子的蒙顶云雾,变成了二十文一壶的荷钱茶。
“好勒,客官你稍候!”
等跑堂的走后,陈曦长舒了一口气,“若是真喝上一壶蒙顶云雾,我这一年的月例泡汤了。”
苏莜抬眼瞧去,陈曦今日穿着藕荷色苏绣月华裙衫,乌黑长发梳成随云髻,其间插着莲花镂空金簪子,雪白的腕子上戴着赤金嵌玉镯子,忍不住打趣:“曦姐姐今日打扮的这般富贵,还怕一壶茶不成?”
陈曦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又转着金镯子,得意道:“我娘说我到了说亲的年纪,花了大价钱给我打了一副头面,外面看着好看,其实是金包铜的,出门能撑个门面。”
苏莜默了默,斜倚在栏杆上没说话,陈家的清贫,在整个江都都是有名的。
陈曦接着诉苦,这一个月烧伏香、晒伏姜,晾晒书籍……总之没有片刻得闲。
跑堂的店家端了两壶上等的蒙顶云雾,清香袅袅,他躬身哈腰斟了茶,余光瞥见上首的男子萧萧肃肃,矍朗清举,这气势绝非寥寥之辈,态度更加殷勤恭敬。
等上了茶,看见侍卫挥手示意,跑堂的匆匆退下,临走时忍不住多瞧了一眼,在江都还不曾见过这样气势凌人的。
荷钱茶迟迟而来,茶汤澄亮,清香甘凉,苏莜懒懒地端起来咂了一口,陈曦斜睨她一眼:“瞧你没精打采的样儿,跟被抽了骨头似的,昨夜又偷着看话本子了?”
提到这事,苏莜闷闷叹了一口气:“哎,昨晚做了一宿的梦。”
陈曦恍然了悟,纤纤玉指托着腮:“梦中自有黄金屋,梦中自有潘如玉,快说,是不是梦见了如意郎君了?”
苏莜无语翻了个白眼。
陈曦凑过去,挠了挠她的痒痒肉,“快如实招来,到底梦见谁啦?”
苏莜最怕痒了,笑着朝后躲,谁知一个不稳,竹凳子翻倒朝后栽去。
“莜妹妹……”陈曦惊呼。
苏莜身体失重腾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命休也。
然而并没有预料中的剧痛,她的头栽到了温热后背上,紧接着一声男子闷哼。后背猛地挪开,苏莜如葱一般倒栽在地上,脑瓜子磕得嗡嗡疼。
陈曦慌忙跑过去,把她扶稳,“莜妹妹你没摔伤吧?”
苏莜爬起来,眼睛冒着金星,她揉着生疼的脑门说:“无事,方才不留神摔倒,好像砸住人了…”
上首的男子走开,旁边侍卫站起来刷刷抽出了刀,四散开来,围住了她们两个。
“往常啊,见过扔手帕借机搭讪的,见过摔倒投怀送抱的,用铁头功碰瓷咱们世子,这倒是头一回。”一个叫天冬的随从讥讽道,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轻蔑。
这是何意?
方才的歉意之情,顿时轰然而散,苏莜昏着头一骨碌站直,准备唇枪舌剑一番。
“天冬莫要多舌,”傅蛰警告看了他一眼,视线落在苏莜身上,声音清冷带着威严之势,“令牌还回来,偷窃之事,我便不再追究。”
偷窃?
苏莜这才察觉,慌乱间手中不知道抓了何物,她垂眼细看,是一面金色的令牌,令牌上赫然刻着一个傅字。
余光瞧去,侍卫刀光凛凛,男子身穿玄色锦袍,气质矜贵,锦袍表面浮着暗光,是千金难买的云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