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嗷......呜......! 嗷......呜......! ”
这是1970暑假的一天下午,在关中平原渭河北的一个叫范家村的村头,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在狂风暴雨中,捶胸顿足,歇斯底里地在号啕大哭。
周围天边低垂的乌云中,一道道闪着炽烈蓝色的幽光,如群蛇舞动,发出一阵阵轰轰隆隆的闷雷声,天摇地动,似吼叫嚎哭声在远方的声声回响。
“别哭了,学究,快回家吧!要淋病的。”
叫学究的孩子姓闫,雨水像给头发上塗了一层油,黑漆漆的,紧紧地裹在头皮上。长脖细项,一张清瘦的娃娃面孔,双眼紧闭,薄薄的嘴唇随着哭嚎在反复地闭合着。每个毛孔流露出的愤怒与痛苦扭曲了脸上的肌肉,像哈哈镜中扭七歪八的一张畸形面孔。
背心短裤被雨水贴在他一米六多麻秆似的身板上,烈日把背心的形状清晰地投印在他的前胸后背。裸露在外被夏日阳光晒过的胳膊和脖颈,在流淌的雨水中油黑发亮,背心下湿漉漉的肌肤,被陪衬得嫩白如脂。
尘土与汗水把拉架子车拖绳的痕迹,在背心上留下像斜披着的土灰色的绶带。他的拳头不断地砸在身旁架子车的箱帮上,发出“咚咚”的响声,成了他泄愤的出气桶。
从四面八方又迅速聚集到头顶翻滾的黑云,伸手可及,一条似扭动着粗大身躯的巨龙,张牙舞爪地从中一闪而去。黑压压的云层被撕开一道裂缝,发出刺目的白色炫光,随及“咔嚓”一声巨响。
一阵更猛烈的骤雨,借助着肆虐的狂风,雨滴犹如万箭齐发,打在脸上锥骨得疼痛。地面变成了沸腾的开水锅,泛起此起彼伏拳头大的水泡泡。溅起的黄色泥浆,裹住了他的小腿,一双旧黄胶鞋成了一对泥坨。
暴风雨中,在空中他挥舞起拳头,像要跟这狂风骤雨一较高低。哗哗的雨水就像从天上倒下来一般,从头发上流到脸颊,伴着眼泪,流过脖子,流过上身,流过双腿,把裹在小腿上的泥浆,冲成像一道道沟壑,又像深深的泪痕。
风雷狂怒的咆哮声,淹没了他那显得苍白无力、微不足道、撕心裂肺的嚎哭声。什么事让他痛不欲生,怒不可遏呢?
“呜......!怎么会是这样啊,建祥?呜......!”
建祥是闫学究从小学到中学同年级的同学,从小的好朋友。昨天,他一听到张榜公布了上高中名单的消息,就赶忙跑到了公社,一探究竟。看到他的名字之后,激动地赶紧又寻找起好朋友闫学究的名字来,一连看过两遍,确定没有他的名字时,就去找公社的教育专干了解情况,才知道下学年进入县高中的学生,是由各大队贫协推荐的贫下中农子女。
他顾不得回家,跑来闫学究的村子,要告诉他这些情况。他家里人说,他随他三叔往西候铁路新线拉送枕木去了,明天才能回来,今天,他早早就来到村口,焦急地一直等着他。
他就料到他听到这种结果接受不了,沮丧地告诉闫学究,“不给你说吧,憋在我心里难受,昨晚一夜都没合眼入睡。”
“怎么能是这样呢,建祥?我这辈子没有书读了!”伴随着一声声震耳欲聋的炸雷,闫学究呜呜地哭诉着,悲痛至极。
建祥在公社碰到过闫学究中学时的班主任——郑直老师,听到因为闫学究家是中农成分,没有被推荐上高中,感到非常遗憾。说他□□前考入中学时,成绩是他班里前几名的学生,上不了高中,实在是可惜,特意让他转告闫学究开学去找他。
郑直老师才调到他们这个公社,是社办新初中的校长了,看样子他有话要对闫学究说,也许他能帮助他。宋建祥借机把话及时传给了他,也好宽慰和减轻他的痛苦和绝望,只怕他一时想不开出事。
1966年,闫学究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里庄完全中学,三个月后,□□就轰轰烈烈地开始了。在校初中都四年了,□□还在继续深入发展,孕育出的新生事物,接二连三,层出不穷。
依次有过大鸣大放大字报、大串联、批判□□、夺权,如今已发展演变成两派拉杆子,占地盘,筑堡垒,武斗不断。夜晚城镇中枪声不绝于耳,死伤人的消息满天飞。
荒芜了的各级学校,三年都没招过新生了。现在,突然又冒出个贫下中农推荐上高中的新生事物。尽管初中四年“闹革命”是主课,但只要人在学校,闫学究从小渴望上大学,当科学家,当工程师的梦还在。可现在,这一新生事物,碎了、断了他美好的理想,犹如遭到晴天霹雳的打击,绝望的他,感到未来一片黑暗,死得念头都有了。
□□的年代,不受清规戒律,陈规旧俗的束缚,属于“四旧”的东西,都会在滚滚向前的革命洪流中,被冲击得七零八落,教育系统也不能例外,独善其身。原来大队一级办初级小学,公社一级办高级小学,县一级办中学,现在“开门办学”了,公社一级都办起了初中。
闫学究所在的公社,校舍条件有限,社办初中与一所小学竟合并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