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珍不见了
桂卿离开饭店之后首先顺着水库北岸的断头桥到小亭子附近查看了一番,甚至还往亭子里面那一大间早已废弃多年的灰屋子里瞧了瞧,结果并没有看见小姑。他觉得小姑其实应该躲在这里边的,这个地方不仅避风,而且立在水面之上却并不在水里,既可以容人死,更可以容人生。他在亭子南边的空沿上略微站了一会儿,先抬头望了望天上银白色的大月亮,又低头看了看波光粼粼的水面,突然感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全身的汗毛孔顿时都张开了,头皮也开始发麻。小亭子离底下水面的高度大概有十几米的样子,离平行的坝顶大概也有个十几米的样子。人如果从这个地方跳下去会直接落到水库最深的地方,所以即便是最会游泳的人掉下去恐怕也凶多吉少,何况一心寻死且一点水性也没有的小姑呢。此时他既不敢多想什么,也不敢在亭子附近久留,仿佛那水库里面有无数居心叵测的魔鬼正想把他拉下去作伴一样,吓得他赶紧抬脚往回走,连头也不敢回一下,好像一回头便走不了了。
“如果俺小姑要真从这个地方跳下去的话,”走的时候他不禁打着寒颤想道,“那么这个时候应该早就淹死了,我来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因为就算是神仙下世也救不了她了。”
“淹死的味得有多难受?”他又这样想着,想着想着就不敢接着想了,人活活地被呛死的情况真是太可怕了。
可是,当他刚离开那个小亭子才七八步远的时候突然又停下来了,就好像被一根无形的带钩子的绳索给牵住了一样。
“如果俺小姑是从这个地方跳下去的话,”他又如此想道,并觉得自己这辈子总有操不完的心和挂念不完的事,好像他注定会成为一个宰相般的大人物似的,“那么过不了多久她的尸体就应该会浮上来才对啊,那我是不是要在这个地方再等一会呢?或许今晚她命不该绝,一时半会没有淹死,说不定会挣扎着往岸边爬呢。要真是这样的话,我怎么能在她最需要人拉一把的时候就这么轻易地一走了之呢?她本来不该死的,我来了又走,结果她死了,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他越是犹豫不决走还是不走,越是觉得小姑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而越是觉得小姑是从这里跳下去的,就越是不敢随便离开。他现在几乎敢认定这个小亭子是附近再好不过的自杀地点了,如果小姑选择跳水自杀的话。这里的风水这么好,真是太适合寻短见了,干别的好像都没什么意思。他来来回回地在断头桥上时快时慢地踱着步子,就像一个有天大的事急等着他做决定的君王一样,焦灼而烦恼,绝望而痴迷,他恨不能立刻潜到水里去看个究竟,看看小姑到底在没在水底。
终于,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而死寂的水面却连一点小小的动静都没有,甚至连个吓唬人的小水鬼都没有。他再一次判定如果小姑是从这里跳水的话,那么此刻的她一定魂归九泉、一命呜呼了。带着对亭子附近那片可怕水域的极端绝望,又怀着对其他地方的渺茫希望,他从断桥又回到大坝上,由北向南仔细地寻找着,不敢放过任何一点可疑的地方,似乎他身上系着天下苍生的安危。
二三百米长的大坝他大概用了五六分钟就走完了,碰到两边有大块黑影的地方他就翻下坝顶去看看,结果到处都没有小姑的影子。西边自然不用说了,除了一片惨白清幽的砌坝石块之外基本上看不到什么可疑的东西,而东边坝下则是大一片零零星星的菜地,上面左一块右一快种着的白菜、水萝卜、胡萝卜、芫荽和芹菜等蔬菜散发着特别的清香,看起来这里好像也藏不住人。
剩下的两个寻人价值较高的地方就是大坝南头,南樱村东西两边两个老打麦场了,在这种夜晚也只有那里能勉强呆得住人。他一想到这里就加快脚步先往东边的打麦场奔去,结果心急火燎地找了半天也没看见小姑。于是他又赶紧跑到西边的打麦场,结果慌慌张张地找了老大一会儿还是没见小姑的影子。这两个打麦场是小姑以前挨打之后都曾经多次呆过的地方,此时却没有以往那样找到小姑,他再一次感到事情确实有点不妙了。连最笨的流浪汉都知道打麦场是农村野外最暖和最安全的栖身之处,小姑居然都不在这里,那么看来这回她真是铁了心地要死了。
这个时候的他是多么想扯开嗓子喊啊,可是又不敢喊,他怕惊醒那些沉浸在梦乡当中的村民们,他怕人家笑话他,笑话他小姑和小姑夫。他一万次地祈祷,祈祷小姑依然还活着,只是在一个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地躲了起来,就像以前一样,仅仅只是躲了起来,回头还会像往常一样带着累累伤痕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像个有多年战场经历的心如死灰的老战士。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打麦场边上,眼睛有些潮湿地看着西边不远处大片大片的杨树林,心头不禁有些想哭的感觉。想到反正也没有人看见他,不如痛快地哭出来吧,于是他就放开胸中压抑沉闷的意念,任由滚热的泪水默默地流下双颊,再滴到胸前,滴到脚下那片潮湿的泥土上。眼前那片杨树林就是夏天他和秦娜一块捉蠽蟟龟的地方,也是南樱村的老坟场。此刻,那片老坟场在皎洁的月光下竟然散发出一股特别诱人的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