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瓷

倪定的访学为期一个月，时间并不长，要说是正儿八经的来深入学习学科知识，便算不上太贴切。

这几日，他更多的还是跟随吴教授来他昔日任职的研究院看看，阔阔眼界。

吴经业有意让学生们多了解前沿项目，短短一周，便带他们参观了各个五花八门的课题组。

研究院与欧洲几所高校都有合作，涉猎众多。

有个研发外骨骼装置的项目，着力点在于神经疾病的康复训练，团队成员中还有几个华人面孔，正是吴经业带过的学生。

团队负责人则是个瑞典人，他自豪介绍，经过他们多年的持续推进，外骨骼装置即将投入量产，还引用了一句中国诗词，拨得云开见月明。

但这些天来，倪定等人看见的最多的，还是很长一段时间都只停留在理论阶段、距离实际临床应用遥遥无期的研究课题。

可尽管如此，却仍有无数团队前赴后继。

诸如纳米手术机器人，经过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推进，亦投入了难以估量的精力与时间，然而直到如今，还不曾真正照进现实。

在国内，智能医学工程应用最广的方向主要是医疗设备装置的精研，涉及领域多是在影像方面，当然，随着AI兴起，与之有关的医疗大数据分析也越发引起了重视。

吴经业却二者皆非，手底下的课题难度更大，也更偏理论一点。

吴经业曾问过倪定，是否有过深造的想法，他那时的回答斩钉截铁，是，吴经业便知道自己的直觉没错。

倪定大多数时候冷眼冷面，透着股没把万事万物放在眼里的不驯意味，然而只要认真起来，通身就能凝出一股宛若旧时代人的周正气，稳得住，坐得定，从来知道自己要什么。

……

二月中旬，慕尼黑气温已至零下几度，广阔大街冷雨飘摇，玛利亚广场依旧人头攒动。

新市政厅就坐落在一旁，冷雨中，哥特式的尖顶建筑像耸天而立的一只只獠牙，陈旧且张扬。

倪定看了眼表，五点一刻，钟楼上的木偶敲钟已经结束，驻足的人们逐渐离去，继续朝各自的方向缓缓而行。

倪定单手怀抱着纸盒，撑了把黑伞在雨中疾行，目的地是几百米外的一家陶艺店。

他是在下午四点接到上一家入住酒店的电话的。

前台接待员说，他们收到了一个来自中国的快递，签收人正是他。

读拼音时，那人明显有些吃力，倪定费了番功夫，才听清他称呼发来快递的人为miss one，挂电话时，还无不揶揄地和倪定说了声情人节快乐，祝愿这来自大洋彼端的礼物，能够为他带来一天的好心情。

Miss one？

wan？

倪定第一时间想到万年，迅速打开消息，才看见万年在夜里和他说了句生日快乐，是守着零点说的。

却不是中国时间的零点，而是他所在的德国时间。

一整个上午都在忙，这个点才看见消息，万年那边想来已经睡了。

倪定心下讶异，先是打字，谢谢小午，旋即又问，你给我寄了国际快递？

想来，万年不会知道，那家酒店不过是倪定一行人刚来德国时的过渡住所，不过住了一周，众人就已随吴教授换了起居更方便的另一家酒店，搬到了慕尼黑工业大学附近。

而倪定如果事先知道万年会寄礼物，根本就不会把地址给她，要给也是给南淮大学宿舍楼的地址，让学校驿站帮忙寄存，他回国后直接去楼下取就好，也省了她这么麻烦。

二月末的风很冷，却有股让人清醒的冷感。

倪定吹着风，倚窗静坐片刻，一通电话又拨回给了酒店前台服务员，礼貌麻烦那人帮忙照看，表示自己会即刻来取。

却不料，赶回到酒店后，他拆开快递盒，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碎掉的陶瓷杯。

零落碎瓷有大有小，六角雪花都碎成了许多片，只能依稀从杯身弧线勉强看出，那原本是一个圆滚滚带把手的大肚子陶瓷杯，分外梦幻的天蓝色，一派天真可爱。

酒店工作人员也瞧见了陶瓷杯的狼狈模样，无不为他感到可惜，遗憾感慨，这杯子的模样真特别，又好心提醒，先生，物件有损可以申请赔付。

倪定沉默看了会儿，点头谢过，借来胶带将盒子重新封好，又拿出手机给万年再次发去消息，小午，收到你的礼物了，哥哥很喜欢，谢谢。

……

陶艺店的店主是个面容和蔼的老太太，很不巧，倪定到达时，她已经翻上了close的门牌，正要下班。

然而，看见倪定独自一人撑伞而来，手里的黑伞紧着怀中的纸盒倾斜，大衣后背几乎湿了一大半，鬼使神差的，她便停了手里的动作。

今天这个日子，街上行人都是成双成对，年轻人不知从哪个方向迈大步而来，倏然间就出现在了她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