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不早了,你该上路了。
“姚古,”我突然回过神,冷不丁问了他一句,“你,死过吗?”
姚古莫名其妙的看着我,像是看一只脑壳被门夹了的傻狗。
这眼神属实让我感觉被侮辱了,我把剩下那半碗泡面就着汤水咽下,姚古还没动筷子。
“吃点吧,”我说,“晚上咱们得出门。”
两百多年前,我是乡下一个义庄的看门人。
有一天半夜我正执勤,说是执勤,也就是在义庄门口的一个屋里睡觉。
那天我睡的不是很熟,突然听到放棺柩的停尸房里传来响动。想着可能是野猫又进去了,我点了盏煤油灯拿在手里,推门进了停尸房。
没有猫的踪迹,也没有人的响动。
只有一扇窗子开着,外面的月光泻进来,白华一片,落在沉静的石地板上。
我从窗子跳出去,看见不远处,一个尸体往前爬了几丈,地上还拖着一路血印,那人死了好几天了,血在身体里半干不干的,拖出来的血痕也没有那么触目惊心,更像是用朱砂写出来的一道道红斑。
我走过去,蹲下来,那个尸体的脸在地上磨的破了皮,他也感觉不到疼,身体似乎没什么力气爬了,挣扎了半天还是躺回地上,脸侧过来看着我,眼睛不浑浊,晶亮的很。
我说:“别害怕,多吸收些月光,一会就能站起来了。”
他艰难的开了口,刚出来的声音沙哑的像是生锈的铁板:“我……为什么不能呼吸。”
“你不用呼吸,你已经死了。”
“不可能,我怎么会死。”他瞪大眼睛看着我。
“不死者也是会死的,只是死了也还能活着,就像你现在这样。”我把煤油灯放在他身边,想着看看他伤口,被他推了一把。
“不死者?原来我叫不死者。”他说,“我活了两百多年了,还以为自己不会死。”
我点头:“不一样,你不受伤就不会死,但若是有了致命伤,还是会和人一样窒息,死亡,然后再像现在这样,变成活死人。”
那人沉默了很久,直到他恢复力气,爬起来靠着墙,半坐在地上,“你是谁?”
“我是不死者,我叫林席。”我干脆也坐到地上,身上的粗布麻衣不怕脏。
“我叫司冬。”
白月之下,他的脸没有血色,另外半边脸在地上磨出了暗红的血渣。即使这样,他的脸依然很好看,带着一种清俊的气质。
司冬晒了一晚上月光,到日出的时候,他身上和脸上的伤口都渐次结痂、脱落,皮肤恢复成了生前的面貌,除了不呼吸这一点,和常人无异。
他觉得阳光有点刺眼,于是回到停尸房里,开始模仿我的样子重新学习呼吸。
当然他呼不进去,只是装装样子。
那个时候他问我,以后该怎么办。我只能照实回答不知道,因为我也没死过。只是听说有的活死人也是继续装成活人,继续在这世间存在着。
他们不喜欢阳光,不用吃饭,但不代表不能晒阳光,也不代表他们不能吃东西。只是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每天晚上都要吸收月华。
司冬之后跟着我在义庄生活了很多年,他本就是初到此地,被人杀害,更没人认识他,才被放到了义庄。
姚古把泡面放下,他只吃了几口就不吃了,“师祖,你想什么呢?”
我的思绪乍然被他喊回,突然感觉他的脸和司冬的有些重合。
“没什么,我买好票了,咱们走吧。”
湖塘县是个临海的小县城,火车票都是那种绿皮硬座的,下了车还要再辗转一路公交和一个乡里大巴才能到。
所以我们下了大巴车,隐隐闻到空气中飘着海水的气味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姚古是个话少的孩子,路上颠颠簸簸,他也不再抱怨,从坐上火车就开始睡,一路睡了过来。
我拉着旧皮箱,在县城里找了半天,才看到一个小旅馆里有人看店。
“老板,住宿。”
那个老板刚睡醒,把门店的锁打开的时候,我就进来了,他观察了我一阵儿,小声对我说:“你们还是别住这了,最近不太平。”
我点头:“出什么事了?”
他又看了一眼姚古:“警察不让说。反正快走吧。”
我从钱包里掏出几百块钱:“先付这些,你看够几天的?”
那老板瘪着嘴:“这钱我是真不想赚,县城里好多人都拉着行李出去躲难了,这个时候你们还来住店。”
他这么说着,把钱拿在手里点了点:“大床房一晚上一百二。”
姚古:“标间,两张床的那种。”
我出去买了早饭,回来的时候发现姚古又躺在床上睡着了。
我把他叫起来吃饭,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像只听话的小狗,和昨天比,今天似乎可爱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