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飨宴|四
无数次端坐在这样无趣又聒噪集会的首座,无数次,无从理解同出一源的姊妹为何总如此沉湎放纵而又吝惜于稍事扫尾……就像他们绝然无法认同彼此天生所赋,而更鄙夷彼此所赖所系,“根源之路”。
有些时候,在父神早已无法回应祂引以为傲造物呼唤的往时,同今日;西法尔·嘉黎也会想,令并不和睦的他们齐聚在此一堂共同宰治人间是何其荒唐玩笑,正如落入他眼中,凡尘中一次又一次上演复写而永不停歇的闹剧。
我们愚弄凡人。也身陷自以为是的自我愚弄之中。当然,您恒如亘古的缄默便或可等同于否认……
神圣号令逐渣灰浑迹退避不容违逆,致此间重现完美辉煌,之后,腥红大公照旧沉默而神游。小小插曲过去无谁再提起,行宴继续,奔赴甜梦酣畅。
众位姊妹与各色弄臣陆续进献珍异,将来自凡俗的奇迹细致观赏品评,但他已于永在光阴中看过太多,所以,一切貌似的鲜活都开始了索然无味。而那些足够称赞新奇的事物却又挣不脱庸常的怪圈,绝无资格呈现在此超凡脱俗,不容亵渎的集会。还是那样曼妙的神庭舞乐,还是那样精巧的重彩篇章,还是满溢幸福微笑的华服貌美男女渐次上场又退去,穿梭又来回;入目所及是深沉永夜,入目所见也是流光璀璨。在眼前在下处远方在四面八方,徘徊不去无尽喧哗笑谈同雍容景象,仅此骸骨的权杖被他始终掌握于手,最真实的触碰带来最真实的回响,尤为无声而颤栗。
须知颤栗从不因恐惧,而只为热望召起……纵使无心观望,但它们总会就那样狂放向他奔赴,于是终将落入视野,也落入眼瞳凝固的轮珠。于是唯独他一人可听见,那属于自己的一部分自亘古以来便永恒嚣叫:快去将这迷离万象都彻底粉碎再还世界于深暗本质,应以撕裂残忍来践行残忍,那正是至伟大之路至根源的召唤——
不过,就在此时;躲匿在他阴影中长久悄无声息的某个人似有所觉,忽地抬眼,向上不安瞥望。
她的眼睛是正在陷落的海洋,搅动无数迷幻旋涡,而好歹,尚未全然令其天生灰蒙被掩盖。那浑浊的蒙昧的不纯粹颜色,意味着同神之血系毫无星点联系,所以注定驽钝庸常。
她的确何其庸常……否则不会还半沦半陷未及真正决意投身鲜亮;但,他也确实无法想象她被装入华美鲜亮外壳的模样……那就太不伦不类,难免荒唐。待大公拨冗且纡尊稍回以眼神,他新宠的弄臣却早匆忙结束了窥探,正襟危坐在小巧席位上混迹于泯然人潮一同注目前方,只认真鼓掌。
那么,是否该夸奖她有所长进,在漫长年月里笨拙学步,终得以从十分中消减去了一分的滑稽?见她作此姿态,大公无声嗤笑。但她无心的打岔也终究提醒了他,本抚握权杖的手指重又隐回袖中,远离那鲜红欲滴眼瞳,已近疯狂的轮珠。
偶尔,有时;他也需认真观望……因永恒是这宏大戏台的一员。现下他便将目光正经投向场中,那攫取所有人火热注意之处,来自人间的戏剧,最受追捧的戏目也正无比火热开演。演员入场就位,个个披挂诡谲又混乱颜色像将调色盘刻板照搬,脸上涂抹浓重墨彩遮盖住本来面容,无形无数丝线将他们一一勾连,穿缚头颅与躯干肢体同眉眼再彼此纵横而交错,名为命运,名为操演。
戏伶们站位同姿势既定,悬丝便摇曳飞舞满场为寻觅主宰,蹁跹落入众神端踞的宝座。欣然接受者有之,含笑婉拒者亦有之,无论如何这都会是场携手合力的演绎,而主导者已慨然酝酿起情绪,高声报幕:
铁血的征伐者
□□□峥嵘崛起之路同其波澜壮阔英雄诗篇
并非绝对真实的故事,而也是曾无数度逼近过真实的故事。凡人的历史本就任由非凡装点,这一次,他那热衷于构想脚本的兄弟还未决定为笔下主角赋以何种新名,因此暂且留白,据说,是缺乏灵感。
但谁会真正关心他笔下一轮又一轮角色千篇一律的名氏?戏已开演。
出于婚姻与繁育双神某次戏弄的玩笑,一对亲密兄妹诞育了这英雄故事的始初。可惜轰烈爱火就像被催熟的禁果径自坠落一样突兀转折,神明的恶作剧并未止歇,更将那故意予以错位的丝线打上了永不得开解的死结;曾许诺终生的血缘的爱侣从此反目成仇,而那方才呱呱坠地、未及予名的新生儿自然飘零无依:父亲承嗣另娶,母亲远嫁不回,被数度转手的他不久便沦落至最低贱的贫民窟。
一位良心未泯的年轻妓(和谐)女捡到了他,而她也会为自己过分天真稚嫩的善良支付代价;用张开双腿赚取的腥臭钱币将他抚育长大,这位姑且算是养母,或者,并无血缘联系的慈爱长姐的女人毫无意外,成为了他第一个甜美情人,同第一座荣幸垫脚石。
从常来寻欢释放压力的末流骑士处讨教了点功夫,年纪渐长的他某一日郑重告别所爱,前往繁华异乡谋求出人头地。他当然终生再未回去那暗巷尾角无名妓院,再未走过那坑洼不平泥泞小路;他伟大的启蒙者在年老色衰一身怪病的潦倒中死去——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