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李徽仪是从梦中惊醒的,她拥着被衾,发丝胡乱地贴在沾满细汗的额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芍容绕过屏风后快步走到李徽仪的床榻跟前,用巾帕为她细细拭去额上的细汗:“可是又魇着了?”
李徽仪眼神空洞,并没有回答她。
芍容又轻声唤了两句:“夫人,夫人?”
李徽仪这才缓过神来,她想张口说话,却发现喉咙干涩得紧,只好重重地清了清嗓子。
芍容见状,忙将手中的巾帕放在一边的檀木小案上,又端起一直备好着的温热的茶水,递到
李徽仪唇边,“夫人先润润嗓子。”
李徽仪就着这个姿势抿了几口茶,才以虚弱疲惫的语气问芍容:“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芍容将茶盏搁在一边,顺势便坐在了榻沿上:“酉正。”
李徽仪微微一愣。
是了,方才只是一场梦,只是前世的渊薮而已。如今的她还不是赵承祁的皇后,只是他的夫人,而沈著也还没有进宫成为赵谕的老师,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或者说,一切都还来得及。
良久,她才转头朝芍容吩咐:“容娘,替我梳洗更衣吧。”
芍容一壁扶着李徽仪下榻,一壁拧了秀气的眉朝她絮叨着:“早说你要请太医把脉开药,你从去岁小月子后便时不时的梦魇,都消瘦了不少,这么下去,身子哪里吃的消呀?”
去岁小月子醒后,恰是她从前世重生的时间。
从那之后,她夜夜梦魇,芍容说要她请太医诊断,但她知道那不过是前世的心魔,医不好的,遂一直拖到了现在。
说来,芍容本是唤作邵容的,李徽仪未嫁予赵承祁前与她是闺中密友,后来她入东宫、进内廷,交际就很少了。
直到建元二年,邵容的父亲邵文获罪,男丁流放充军、女眷悉数入掖庭为奴,李徽仪才见到邵容。
那个时候的李徽仪圣眷正浓,宫人并不知晓她们的过往,在李徽仪点名要从掖庭把邵容调出来时,掖庭的宫人不疑有他,直接就将人送到了李徽仪的宣光殿。
后来邵容便舍了邵姓,更名为芍容。
李徽仪透过铜镜看到芍容的娴静模样,不免想起了前世。
沈著登基后将她软禁在寝宫,不许芍容见她一面,她自身难保,到最后吞金自戕时,也不知道芍容是生是死。
还好,现在芍容还在她身侧。
思及此,她唇角轻轻牵动。
芍容手上的动作稍稍顿了顿,打趣道:“笑什么呢?”
还不等李徽仪回答,外头便进来个小宫娥,恭恭敬敬地立在屏风侧面,低眉顺眼地:“夫人,官家传您去式乾殿,说是为二殿下挑的老师‘终南名士’沈先生到了,要您领着二殿下去见一面。”
听到沈著的名字,李徽仪不觉轻轻打了个寒颤,原先的笑意一时也僵在了脸上。
仿佛一阵冷风从领口灌了进来,牵着她回到了前世被软禁后那些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时日。
偏芍容没有留意到这一点,只摆了摆手,朝那小宫娥道:“知道了,夫人更衣后便过去。”
这才一边替李徽仪梳发,一边道:“这位沈先生我听过呀,前段时间盛京疯传的那句谶语‘紫微之辅,位在终南’说得不会就是他吧?”芍容说着,一时忘了为李徽仪簪发,面上露出心驰神往的神色:“听说其人也是玉树临风、光风霁月呢!你说,要是哪家的小娘子能嫁给他,那岂不是做梦都能笑醒……”
芍容笑着转头,却看见铜镜里李徽仪难看的脸色,一时停了话头,试探着问:“你,怎么了?”
李徽仪伸出葱白的食指揉了揉眉心,“没什么,快些收拾,别让官家久等。”话锋一转,又问:“谕儿呢?下学了没?”
芍容也没多想,只回答了她后半句:“你那会儿睡着时二殿下就回来了,现在还在侧殿温书呢。”
李徽仪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
能做沈著的女人,夜里确实会醒,不过应当不是笑醒的,而是吓醒的,甚至夜里能入睡都是件稀罕事儿。
这点,前世的李徽仪深有体会。
所以,这一世,她要从根源上阻止这一切——绝不能让沈著进宫做赵谕的老师。
正值初夏的黄昏,金乌将沉,晚云将歇,阴翳树丛中的蝉鸣声也弱了些,式乾殿外的琉璃瓦上闪着熠熠粉彩,细碎的光影透过树荫投下一片斑驳。
沈著陪侍在赵承祁的一旁,等待李徽仪领着赵谕过来。
这个过程不可谓不煎熬,他心里牵挂着李徽仪,面上却还要不动声色地毫无差错地回答赵承祁提出的问题。
他活了二十八年,第一次与他这位长兄相处的如此融洽。
远远地沈著便瞧见了一道倩影,右手牵着一个不过略略过他膝头的孩子。
他知道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