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泪
夜幕降临,月光疏浅,树枝在宫道上投出几抹枯影,无助而又孤寂地轻轻晃动。
一堵红墙内,荟怡殿烛火通明,人影幢幢。
丫鬟太监们低着头,端着铜盆,步履匆匆地将开水端进去,又心胆俱颤地将血水端出来。
三五个太医站在院子里,压低了声音交谈着,垂手顿足,胡须飞扬,苍老的手不知第几次颤抖着擦了擦额边的汗。
宫中的贵人皆身体康健,他们已有好些年没经历过如此惊惶的感受。
虽说细算下来,里面躺着的那位身份并不贵重,是奴是臣只看上头的人愿意如何说,下头的人愿意如何看,归根结底总是伺候人的。
麻烦就麻烦在他如今立了功,皇帝身边统领太监来看了几次,来带的圣谕是让他们好好诊治,不许出半分差错。
这也就是说笑吧,乐康公主亲自在这里盯着,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即便是人去了阎王殿,他们怕也得硬着头皮去将人领回来。
太医令一通胡思乱想,环顾四周,见众人都眼巴巴地将自己盯着,便也只能长叹一口气,战战兢兢地转身进了偏房。
现下虽是入了秋,却也实在称不上是多冷的天。可这小小的一间房里,四角各放了一个火盆。雕花木门一关,太医令只觉自己如置火中,身上又起了一层汗。
不远处,那位麻烦的人物正安静地趴在床上,双眼紧闭,眉心舒展,嘴唇干裂而又苍白。
自昏迷之后,他连呼吸都又轻又浅,除去方才蠕动着嘴唇,似是依稀喊了个冷字,而后便再无动静。
李妍君避着他的伤口,小心翼翼地为他拢了拢被子,全然不顾自己被热红了的脸,凑近他耳旁轻声问:“九思,还冷吗?你同我说说话,还冷不冷?”
纵然是说话声音大点,也是不会吵到他的。太医令心中颇感压力,明面上却还得撩袍行礼,做得周全:“启禀公主,九思都尉伤势沉重,现下又气血淤滞、伤及脏腑,因此难以醒转。臣依古法,为都尉放血除邪,当能化此病症。还请殿下移步!”
“是什么都不要紧,只要能救他,你放手做便是。”李妍君看也没看他一眼,语气坚定,“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守着他。”
“这……”太医令无助地环顾一圈,却发现满屋里没一人能够帮他。
虽然郢朝女子并不似前朝那般被束缚在后院,但乐康公主毕竟尚未出嫁,若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观男子躯体,岂不是坐实了她与九思的传言?也不知皇帝那里是怎样的想法,到时候一个败坏公主名声的罪名扣下来,可让他怎么承担得起!
他心里的弯弯绕绕走出了数万里,可李妍君在九思倒下之后早已六神无主,此时强撑着坐在众人面前,不过也是外强中干而已,哪里还有精力去计较繁文缛节,见太医久久不动,有些困惑而又不满地看向他。
太医令心中一抖,犹犹豫豫地上前,又听了落兰几句安抚,终于放下心来,拿出了自己的工具。
不待吩咐,一旁的侍女早早地就将熬好的药端了过来,垂头站在一侧等待。
太医令环住九思的肩,将他扶起来靠住自己,而后一手捏住下颌,一手端药,浓稠至极的黑汁子被毫不留情地灌了进去。
可九思此时意识不清,不知吞咽,大半的药都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太医未做停顿,新端了一碗,如法炮制,再次灌进他的嘴里,呛得他皱紧了眉,小声咳嗽着。
李妍君觉得自己嘴里也苦得厉害,指尖不受自己控制颤抖着,要付出全部的精力,才能忍住,不去影响诊治。
大概是觉得药已经够了,太医终于将九思放了下来,用剪刀将九思身上的衣服剪开,极缓极慢地剥落下来。
伤痕遍布在他的背上,一片血肉模糊,背脊至后腰处还贯穿着三指宽的淤青,肿了老高,将皮肉都拱作了薄薄一层。
李妍君死死咬着嘴唇,身体细细地发颤着,像是身处寒峰,几乎快要支撑不住。
他就是带着这样的伤一个人躺在自己的院子里,嘱咐雄达不让自己看见。
他就是带着这样的伤和自己谈笑风生,风淡云轻地就去和浮那交手。
李妍君眼睛又涩又胀,心里绞痛一片,却仍旧盯着太医的动作,不肯错开一刻。
宛若树皮的手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又稳又轻地割破了薄薄一层的皮肉,血顷刻便涌了出来,染红了一张又一张被压在伤口处的帕子。
过了许久,太医长长输出一口气,将一堆不知是什么的药粉全盖在九思伤口上面。
李妍君看到九思的背脊越绷越紧,甚至额头都冒出了冷汗。
“轻点。”她终究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
太医令手下动作未停,三五两下将伤口裹好:“伤口起了疮疡,毒邪内侵,邪热灼血,若不抑制,后果难料。若是后半夜有外邪入侵,怕是还会引起高热。臣已开好了房子,届时服下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