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会沉默无言

“俺不管，俺要见你们领导！”

传达室的门前，一位乡下妇女正瞪圆了眼睛，半忿半悲地对峙上门前站岗的战士。她显然是远道而来，周身的仆仆风尘还未来得及褪去，纷乱而干枯的鬓发因炎热湿润的空气紧紧地贴覆在脸颊之上，虽然年岁未及不惑，但饱经风霜的双颊却失去了该有的红润饱满，如一味干枯而古旧的艾草。

腮边的泪水扑簌簌地落，坠成一串破碎的珠子。

泪珠折射而出的光直入苏熹微的眼底，她突然想到了苏卫那串幽蓝的风铃。

妇女怀中的蓝布包裹被她脸颊处的泪水浸透氤氲，呈现出一种过于饱和的靛蓝——或者是奠蓝。

龙百川见此情景，也不做避讳，自然而然地将她请进了传达室。

中年妇女抹去悬在下巴上几欲坠落的泪珠，一扫刚刚泼辣蛮横之气，垂下头，面含愧色道：“俺叫柳小红……俺哥是柳小山。”

柳小山……被蒋小鱼与龙百川压在心底的名字也被骤然翻腾了出来，尤其是蒋小鱼，眨眼间眸中已是雾气滚滚。

当死去的人被再次提起时，他活着时构成的框架之上会疯狂长出血肉。

柳小红也自知刚刚鲁莽行事，便将自己家中与柳小山的家庭情况娓娓道来，老娘卧病在床，家境拮据不得不外出谋生的夫妻二人，以及刚刚撒手人寰的长兄。

“俺娘知道俺哥不在的时候，眼睛都快哭瞎了。”柳小红长叹一口气，将柳小山的骨灰轻搁在桌子上，低声道：“但俺哥是烈士，我们就想着部队能给他一个交代，那我们两口子也放心去外面打工了。”

龙百川瞥了一眼一反常态沉默的苏熹微，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到柳小红身上，沉重道：“这样同志，我让小山的徒弟陪你去吃饭，好送你回家。小山的骨灰就由我来保管，等上级的批复下来，我们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席间，龙百川将苏熹微单独叫到了一张餐桌上。

“怎么，你平时不是挺能说的吗？”

“我在想一件事。”苏熹微用筷子拨弄着碗中的红烧肉，兴致悻悻然，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我不想去专家组负责303。”

“为什么呢？”龙百川抬眼，看向苏熹微，疑惑道：“你不是最喜欢躲懒吗？这么清闲的差事……你还要拒绝？”

“我觉得，太清闲了，就离自己最初要做的事越来越远了。”苏熹微摇头，思索了片刻，只吞吐出了一句：“因为我一直记得……我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

龙百川只是转瞬诧然，而后便默不作声地垂下了头，笑道：“你还真是……和苏伍一模一样。”

“浮雕不该落灰，他们也是。”苏熹微捏动筷子，一边将红烧肉尽数拨给龙百川，一边自顾自道：“丢了东西和失去至亲是一样的。你想再次相遇，它确实还在这个世界里，不过只与你失之交臂再也不见……若想再次相遇，唯有下次重来。但你总会有重要的人在身边，就像总会有更贵重的东西替代它，可轮回不会停止，失去得到，周而复始。”

空气一度陷入了沉寂。周遭笑语纷繁，但龙百川却遗世独立，与其他人形成了一层不可见的隔膜。

如果你有足够的眼力，那就会发现，这层隔膜叫悲伤。

“龙大队好。”

苏卫左手执着一本古希腊神话，右手朝着龙百川的位置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

“你是响箭大队的苏卫？”龙百川环视四周，诧异地起身回礼，疑惑道：“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我特意来找苏熹微同志。”苏卫将手中的纸页递给龙百川，坦然道：“感谢她的信任，但查找波塞冬的资料实在是闻所未闻，所以我们能提供的帮助也是微乎其微。”

龙百川扫视了一眼密码纸，又扭头看向苏熹微。

“没有人能打败你的滋味不是你要的吗？”苏熹微摊开手，一副俨然不可置信的样子：“你让达芬奇作画，画完以后你还嫌这嫌那。”

“我有让你把东西透漏给别人吗？”龙百川又气又急，瞪向苏熹微，几乎要骤然升高的语气被他硬生生地压了下来：“我都懒得让你管好嘴里那条舌头了，但你好歹别让它飞出家门吧。”

“龙队看起来超级火大，因为……不好意思，到这的时候我就没有再听了。“苏熹微抓起凳子上的帽子，胡乱扣在头上便疾驰而去。

路上尘烟滚滚，疾驰之人马不停蹄。

“喂，榕声，是我龙百川。”龙百川将电话拨通至榕声处，咬牙切齿道：“明天派车，就算是拖，也要把她拖到研究所大楼……对，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