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是一段十分漫长，又仿佛像须臾幻梦一样的时光。而现在，这个由神明的失误而开启，被众生书写的故事被缩减为简短的言语，在海潮的轻揺中对他唯一的听众吐露而出。

“我其实是个人偶哦？被雷神创造，原本应该接任‘执政’之位的人偶。”他端详着自己的手掌，连接指节的球形关节早已消失不见，“但雷神认为我太过脆弱，于是把我安置在清籁岛的秘境中，直到桂木误入其中将我唤醒…”

隐于黑暗的华馆，不慎踏入其中的武人，炉火旁欢乐的人群，温柔的引领者…随后接踵而来的背叛与伤痛，利用与逃亡，海滩旁的邂逅…那些沉没的记忆碎片被人偶一点一滴的拾起、串联、娓娓道来。

“我没能找来援手，也没能阻止‘御影炉心’的泄露，我已经…不配再待在那里了。”最后，他像在谈论别人的事一样，平淡的为这段经历画上句号。

不知为何，此刻他的内心竟然十分平静。

明明他应该愤怒的，因为被舍弃的身份；应该悲伤，为了那些不得善终的人；又或是应该恐惧，如何面对眼前灾难的幸存者…但所有的情绪，全都在心底广阔的虚无空洞中融化的无影无踪。

他沉默的等待着听众的回应。

良久，唯才发出了一声叹息。

“原来是这样，你就是那位被桂木收养的‘倾奇者’…。”

“你以前听说过我？”

是了，唯以前生活在御影炉心附近，大概也听闻过一些关于他的流言…

“不是流言哦，”唯却摇着头，食指竖在唇边窃笑着，“这些事情是一位故人告诉我的。”

唯的手在空中轻扬，那柄曾用来清理魔物的打刀倏然出现。她把武器往初的手中一送:“谈这个人之前，不妨先仔细看看这把刀？”

初握紧刀把，小心翼翼抽出它的寒锋。月光拂过刀脊，乳白色的浮光如水一样在刃文上流动、跳跃。他的手指摩挲着这把美丽凶器的刀铭:“一心流的印记…”

“正所谓林中浮月合残雪…此刀名为‘浮月流一心’，由丹羽打造而成。”唯看着初猛然瞪大的双眼，继续解释道:“就是你认识的那位‘丹羽’，踏鞴砂的锻刀师。至于为什么他会和我相识…”

唯停顿了一下，像是强迫自己回想般闭了闭眼，接着说道:“他的父亲退休后身体一直不太好，但又不想离开工作了一辈子的地方，于是丹羽哥把他托付给了离炉心最近的村庄的医生，也就是我们家照顾。日久月深，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彼此都已经把对方当成了真正的家人。”

思绪回到数年前，极少让她出门的父母，那天却主动带着她走出了庭院。

额前挑染红发的陌生青年正与一位老者在庭前等候，直到现在也能回忆起他的笑颜。

“你就是小唯，对吗？果然是和我想象中一样可爱的孩子。我叫丹羽，这位老伯是我的父亲吉郎，以后会和你们一起生活。请务必多多关照啦。”

虽然已经过去许久，但那天的景色在记忆中却依然鲜艳如昨日，只要回想起来，胸口处就好像有暖流涌过一样。

“我得到神之眼后虽然健康了很多，但长辈们还是很担心我的身体。爷爷听说这件事以后，就开始教我习武。”说到这里，唯的脸上显出几分骄傲的神色，“达到出师的境界后，他就委托丹羽哥打造了这把佩刀做为出师礼。你看这里，在锻造时加入可以更好传导冰元素的星银矿，才会形成这么美丽的刃纹哦”

时光流逝，瘦小病弱的女孩也渐渐长大，而当她在某日切磋时胜过师父后，才惊觉自己已经与从前的模样大不相同。

不久后，她收到了一份静心准备的贺礼。来自雪境的星银矿与寒铁融合、锤炼。寄托着锻造者对家人的祝福。

“能够锻出如此杰作的刀匠，必为心如明澄之水之人。丹羽背叛一事，绝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直到现在我也一直坚信着这点。”

丹羽…桂木…距离上次听到这些名字，已经过了多久了？

尽管他对这不公的命运一向不瑟，但此刻隐约察觉到它展露的宏大一角后，却仍从心底生出了几分敬畏之情。

他抚摸着胸前无人知晓的空洞之匣：“这种感觉，应该是‘喜悦’吗…”

如果没有那些悲剧，唯现在应该被家人们满满的爱意包裹，依旧过着幸福的生活吧？

但一想到在相遇前从未有过交集的人，原来在很久以前就有过如此深厚的缘分，他就忍不住卑劣的窃喜起来。

“我也很开心…虽然命运对我一直很恶劣，但…它也引领我看到了许多美丽的东西，”唯对天空伸出手，描摹着星星的轨迹，“只要心怀希望，未来就一定不会太坏，我是这么认为的。”

初随着唯的视线仰望苍穹，星光如暴雨般落下，在海波粼粼的跳动中笼罩整艘航船。她站在海与星的交接处向自己微笑，霎那间满天的光芒向他汹涌而来，竟目眩到想让他流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