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行五

暮日清晖，夕阳横照，天边蒙上了一层绚丽的色彩。苏暮然来到江府的这处别苑，从前，这里佳木茏葱，奇花烂漫，溪流静淌，是她们姊妹们常日居住玩耍的地方；如今，江府已无力差人打理，也不再有人来住，花木枯萎，几处亭馆，彩色久经剥落，更显荒凉颓败。

“这次回来，能留多久。”耳边传来江清让的声音，她知道他一定会过来。她来这里也是为了等他，有些话，想着当面问清楚。

“最多就十来日吧，等着他办完事，就回京。”

“你过的好吗？他待你好吗？”江清让急切地问道，他想知道。

苏暮然抬眼望着落日，悠悠说道，“好又如何，不好又能怎样！”

“暮妹妹，当日并非我要负你！我，你我从小一处长大，你知道我的心！祖母在世的时候，早已给我们定下婚约，我心里也是万分称心如意的，只是，只是……”江清让一时词穷，满心的话说不出，他曾设想过许多说辞，想着若有一日重逢，他要如何向她解释，终了见了，还是难以言述。

“只是我是漂泊寄居之人，无所家势，娶我入门，与你们江家无益，远不及去攀附知府门楣所能得利，是么？”苏暮然凄然说道，“外婆过世后，舅舅舅母想要毁婚也就罢了，但你是江家唯一的嫡子，若是你不愿意，他们未必会为难你。你为何，为何……”

“暮妹妹，在我心中所钟情的，至始至终都只有你！”江清让激动地说道，“有些事却总是难以预料。当初母亲说要你先去京城探亲，回来后便与我成婚。我心里虽有些疑惑，早些年你和暮尘投奔我们家的时候，就说家人都已故亡，哪来的亲戚，后来又想，谁还没个三亲六故，或者在京里还有旁族，先去知会回来再完婚也是有的，便没有阻止。却不想到，后来等到的，却是你被玉老爷认了女儿，另嫁他人的消息！我才悟出，怪不得你离开的时候，父母不愿让我见你，便是他们故意做出的安排，我气得大病了一场，消沉了许多时日，却无可奈何。我心里虽然恨他们欺骗，但到底是我亲生父母，也不能做出什么，只好死心认命。”

“真是这样的么？自舅母让我去京城，我便度出其意，只愿你能出来阻止，却不想连你的面都寻不到。你可知我从杭州到京城一路的难过，可知我在玉府被逼婚的绝望？”苏暮然低声倾诉，她及笄那年，外婆已给他们定下婚约，只是舅母说她身子还不大好，要多养两年，一直拖着未成婚。后来外婆过世，婚事更被淡化，直到她被迫离开杭州。她那时确实怨他非但不出来阻止，甚至最后连面都不愿见。

“逼婚？”江清让有些担心，“他们逼你嫁了什么样的人家？”

“那是当初，现在已无事，他很好。”苏暮然缓过神来，淡淡说道。当年的事，她其实已经放下许多，如今回来当面说开，也算了结一个心结。

江请让叹气道，“我自己的婚事亦不是自愿。你我和宝云，我们三人自幼相熟，她的为人你也是知道的，待人很贤惠。我生病期间，她对我十分照料，对江家也是殚精竭虑，后来我想着与你重逢无望，也不忍心拒她，加之父母催促，便与她成了亲。暮妹妹，你不要怨我好么？”

“总记着这些怨恨做甚，终究你也还是我表哥。”

“我恨自己当时不中用，连自己喜欢的人都留不住。”江清让听她口气平和，仍视自己为亲眷，可见还有亲近之意，心里通畅了许多，便又忍不住表露了此时的心意，“那时不比现在，能为自己谋划一二。暮妹妹，今年我中了科举，颇得当今三皇子重视，用不了许久，就会到京中任职，前途可谓一片大好，日后也不必再受家里限制，此番你又从京中回来，正是好时候。你若有心，我们再续前缘可好？”

苏暮然听他说出这话，便沉下脸来，“这可是胡话！漫说你如今已娶宝姐姐为妻，就是你尚为婚配，我已为人妻，怎可能与你再有所瓜葛！”

“可你甘心吗？我们当年一起吟诗作画，抚琴对弈，一起倾慕建安诸子的文士风姿，一起向往采菊东篱的世外桃源，这些你全然放得下么？这世间，除了清让，还有哪个男子如此了解你，能称的上你！”

苏暮然蓦然抬头，面前的清让表哥，和她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他温润如玉，才华过人，往日间一块吟诗作画、下棋弹奏，确实有过很多乐趣。她确实曾幻想过，一生就这样与世无争的生活下去，徜徉于琴棋书画、田园山水之中，远离尘世的烦扰，却也只能是幻想，在现实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踏出杭州的那一刻，已然破碎。时光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曾经熟悉的人，此刻看上去，却又多了许多的陌生，而她心底浮现出的，也已是另一个人的身影。这几年里，她陪在这个人的身旁，尽管她曾经十分抗拒过，却不得不承认，生命中已经有了他越来越深的烙印，往后再多的爱恨纠结，也只会与他牵绊，从前的人，便成了过客吧。

“清让哥，不论曾经如何，我们错过了，就再也回不到从前，就让它烟消云散吧。”相见不如怀念，彼此已不再是记忆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