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
韩廷义背过手,略带警惕的目光盯着江氏,质疑道:“空口无凭,若是你回去之后不履行承诺呢?”
江氏放下手中茶碗,从腰间青梅团花纹底绣萱草花十三褶荷包中取出一物,又令侍女呈上笔墨纸砚兼朱砂印泥,将与韩廷义所约之事一一写下一式两份,分别用那枚印章盖了印。
“这便是我给保障。”江氏把印章收回腰间,将合约书递给韩廷义,郑重其事地说道,“上面的印记是我江家族徽,若是日后江家不曾帮衬到你,你大可以将此书公布于世,令世人辱骂我江家背信弃义不受信用。”
世家最注重名声,江氏敢以家族名誉为赌,此约便不可能不成。韩廷义半信半疑接过约书,见上头明明白白写着江氏以半数嫁妆和江家三年后举荐韩廷义为资,以换韩佳萱与自己归家,心里疑虑顿失大半。
只是韩廷义不明白为何江氏宁可付出这些代价也要带韩佳萱离开。要知道江氏虽年近三十,但庐州江氏乃名门,即使女儿和离过也不愁出嫁。但要是带着个孩子,再醮之事只怕难说。
韩廷义捋着长须到底没问,摆摆手便让江氏离开。望着江氏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看那张约书,韩廷义突然低声叹息:“可惜不是个男儿……”这声叹息到底没能传进江氏的耳朵里。
江氏迈开步伐,任凭裙底沾到板石间的淤泥变得污渍,冲进同馨院正房紧紧地抱住韩佳萱,滚烫的泪水溅落,开出一朵欣喜的花。
韩佳萱茫然地抱住江氏,大抵也是察觉她情绪上的异样,良久,她轻轻地问道:“阿娘,怎么了吗?”
江氏用手背抹过泪痕,捏了捏韩佳萱柔软的脸颊,愉快地说道:“阿娘带你离开这。你有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一道带上。”
韩佳萱没有问为什么,只道了声“好”,遂转身收拾自己的东西去了。江氏一愣,原以为韩佳萱会闹,连劝慰她的话都备好,不曾想她即不问也不吵……
是了,韩佳萱已经八岁,她又素来早慧。前些日子韩大爷的算计,江氏与韩三爷虽然有意隐瞒,但是韩佳萱未必不能发现出大房次次邀请她的笼络里藏着的不怀好意。
没时间多想,江氏旋即开始收拾。刚刚给韩大爷的半册嫁妆中都是些大件的家具器皿并几箱布匹衣料,真正值钱的都在前半册。再者,江氏几日前便着手准备离开,现下收拾起来倒也快。
正值江氏收拾完东西,欲携韩佳萱离开时,刘氏匆匆来访。她方才知晓江氏要离开的消息,便携英姐儿要来送送她。
“弟妹此行归家可要小心,虽然大伯放你走,但你也要留神。”刘氏眼眶红红,不舍地看向江氏。
自江氏嫁入韩家十余年来,两妯娌从未拌过嘴。即使一开始刘氏对这个出身名门的弟妹有些羡慕与嫉妒,但在往后十来年里与江氏的接触中,刘氏折服于江氏满腹诗书与她的高尚品格。如今江氏和离归家,天下之大,也不知道何时能再见面。
“姐姐,如今我们可不是妯娌了。”江氏眉眼弯弯笑了,恍惚间回到了刚刚嫁人时有些俏皮的样子。
刘氏到底遭不住分离情绪,哽咽着说道:“是,妹妹。”
韩佳英同韩佳萱差不多大,朦朦胧胧间也明白自己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七妹妹,从身后拿出一只竹编的球笼,双手递给韩佳萱,学着刘氏的话说道:“妹妹路上保重。”
韩佳萱亦是双手接过,被大人悲伤情绪感染得眼圈发红,用力地点点头回道:“姐姐也是。”
柳娘早让马夫套车等待,与蕊娘将行李一同搬上马车。见日渐西行,担忧日落时分到不了县城,她出声轻言催促。江氏遂与刘氏告辞,牵着韩佳萱在柳娘与姚娘的搀扶下上了车。
车轮缓缓滚动越行越远,刘氏搂着韩佳英的肩目送远去。
“七妹妹,你一定要记得我呀!”韩佳英对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大喊道,远远见着那架马车里头伸出一只小手挥舞告别。对着那只手,韩佳英笑了。
回望韩家宅院,高悬于屋檐的素缎随风扫过那块写着“韩宅”的匾额,庄严压抑感扑面而来。渐渐远离那座乌木般深沉的大宅院,江氏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只是这样的轻松感之下,内心早已荒芜枯萎。
留恋吗?留恋的,毕竟大半生欢愉皆沉没在此。只是那个值得她留恋的人长埋地底,世俗姻缘也已斩断,此生至死怕也是分割两地,终不能生同衾死同穴。
韩三爷和离保全她名声,让她带女儿归家,是全了此生恩爱。江氏低头抹去眼角泪意,搂过韩佳萱又抬头望前方望去。
人呐,要向前看。她想。
马车并未直接出城门,而是在金陵城转绕半圈至一处院子停下,门前写着“侯氏”二字。江氏令蕊娘执手书信进去,未几,几个彪型大汉便走了出来,行至马车下朝里面的人行礼,站在最前面的髯须大汉开口道:“侯安拜见姑娘。”
江氏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先是令他们起来,又吩咐此行终点,命他们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