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
?”
“她是不是怨我了……怨我没有护住她。”眸中光渐沉,韩三爷已渐渐看不清眼前人,混沌一片中,他仍念着江氏。
韩三爷觉得似乎等了好久,等得周边的灯都熄灭,他还是没见到心上人,那个他当年春闱赶考一见倾心的盛装女子。“你娘……她没来……”
干瘪的手臂重重砸在床沿,咚的一声,韩三爷没有吱声,他没有瞑目,但却再也感受不到疼痛。
“三爷!”门外,江氏一身素缟,她终究是没能赶上见最后一面。
永平十五年春正月十八,韩廷栎逝于金陵韩宅。
正月里连丧二人,亲弟弟甚至有被逼迫而死之嫌,说出去到底不是很好听。
是以当韩家族叔在灵堂之上宣布韩三爷的遗言,并从袖子里掏出那一份绢书交给江氏时,韩廷义的脸色阴沉到底没说什么。
江氏打开绢书细看,上头和离书三字刺眼。强忍着泪水,江氏一字一句读过去,已潸然泪下。
“……书吾妻江氏。前世姻缘,乃成夫妇,伉俪情深,同被十载。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今朝不和,两心趋异,遂召诸亲,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愿妻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伏愿娘子千秋万岁。”
末尾,附上韩三爷手印。他明明已然力虚,那手印仍印得这般清晰。江氏倚着堂柱,捂住嘴尽量让自己不哭出声。可是多年夫妻之情,同床共枕,往日玩笑斗嘴的欢愉时刻闪过脑海,终究如过往云烟,化作江氏泪水汹涌而出。
原定韩三爷的棺椁随韩老太太一道出殡,只是金陵城流言纷纷,未早日平息流言,韩三爷的棺椁停留七日便要下葬。
尚未至春分,金陵城积雪陆续融化。
天光未亮,因韩三爷膝下未有一女,故摔盆之事皆由堂兄韩佳昱(大房长子)出面执行。
起灵的时辰一到,韩三爷的棺椁便被抬起,陆续经过了韩宅正门、主街,方至城门。
韩家在金陵是大户,主街上往日与韩家交好的门户各自设了祭祀。满满一条街被素色点缀,寒风盘旋上空,各家素幡素旗翻腾呜咽,恭送韩三爷出城门。
唢呐声阵阵,韩佳萱不能走前头,只能由大房二房的长子,即韩佳昱与韩佳晏扛幡引路。韩佳萱跟在棺椁后头前行,看着厚重的棺木压住棺身。她知道,她父亲就在那个密不透风的匣子里,再也无法拥抱她。漫天纸钱撒过,垂落至棺椁上无力滑落,终究是什么都留不住。
大人怕尸体会冲撞到孩子,所以半夜时分便赶着她回去。其实韩佳萱昨夜偷偷绕过人群去灵堂,棺椁就这样敞开,只需要她微微踮脚就能看清里面人的面孔。
韩三爷的面容同生前无异,只是嘴唇无血色,寂静地躺在里面。韩佳萱并不害怕,她知道即使真有鬼魂飘出,父亲的魂魄定也不会害她。她想着,就这样靠在棺椁上,像以往每次自己同父亲撒娇一样,只是这一次她靠着的木板那么冷那么硬,没有父亲温和的话语。
没有……什么也没有……韩佳萱就这样依靠了半宿,直到听到有人渐渐靠近才趁灯火昏暗离开。
再过一个路口便是韩家祖坟,按规矩,女眷孩子是不能进祖坟的。是以,几个族中妯娌陆陆续续回了,只剩江氏与韩佳萱还站在路口。
刘氏回头见二人还矗立于路口,欲上前劝说,转念一想江氏新寡,实在不忍心再伤害她思夫之心,只能遥遥站着等二人。
江氏牵住韩佳萱的手,眼见着那队伍越走越远,直到最后一人的人影也看不见。只有依稀从远方传来一两声高亢的唢呐鸣音渐行渐远,昭示队伍尚在前行,终于也听不见了。
残雪与散落的黄纸斑驳在泥土之上,一股轻微的冷风卷起母女二人裙角,似留恋亦缠绵,须臾间就不见了。江氏又站了好一会儿,方带着韩佳萱回了。
远方乌压压一片云袭来,天际浓重三分,压得人喘不过起来。乌云咆哮着盖过江氏母女头顶,把她们笼罩于黑云之下,狞笑着向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