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
癞头和尚手执两盏灯推开木门,引着江萱与阿芷进了内堂。
木门开合带进些许微风,堂内几排长明灯烛光随之摇曳。
江萱与阿芷刚刚跨过门槛便闻到一股浓重的松木气味直冲脑门,熏得她俩忍不住捂住鼻子。
癞头和尚也闻不惯这气味,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前将窗扇推开,嘴里还骂骂咧咧道:“哪个混小子把窗关这么死,别被老子逮到…”
一阵清风吹来,带进雨天特有的泥土芳草气息,冲散堂中浓烈气味,那长明灯烛芯亦跳得更加热烈。
又过了一会儿,待堂中气味散去的差不多,江萱携阿芷细细打量起这内堂来。
站在门口远远望去,满堂长明灯如天上繁星簇拥,尚未靠近便能感受灼热光芒。
堂内约有七八层,每层皆放置数十只长明灯,而每盏长明灯后皆放所供奉之人的木质牌位。
江萱放眼看去,那些牌位上多半有姓无名,皆以某氏代称,而落款处多写信女某氏,大约是这些人的姊妹或女嗣。
来不及细想,二人便随癞头和尚穿过几层来到烛光微暗的一处。
应是许久没来供奉,那长明灯半死不活地燃着,连放牌位的几案上都积了厚厚一层灰。
江萱且来不及细看那牌位上的姓名,癞头和尚便随意扯下木牌,这动作似做过无数遍。又见他粗糙大手往那长明灯一按,那烛火挣扎数息仍逃不脱熄灭的命运。
阿芷本就不爽这癞头和尚,见其如此行径便质问道:“你这和尚怎么断人香火?不怕佛祖怪罪吗?”
癞头和尚不知从哪里取出抹布水桶,沾水熟练地抹去案上尘土,闻言斜睨了阿芷一眼,并未生气。
“此女三月未来供奉…”癞头和尚如是说道。
“你又不是她,你怎知她不是因为被什么事耽搁了脚步才未来的?”阿芷不依不饶打断癞头和尚的话,问道。
癞头和尚朝阿芷翻了个白眼,手上擦拭动作亦没停,漫不经心地讲起这人的故事。
“立牌之人原是个官家小姐,然其父早丧,母女二人寄居于她伯父家。”
“可惜其母过了三五年便重病去世了,她一个孤女无依无靠,只好任凭其伯父安排,将她送给景国公做妾。”
“只因她颜色好,在景国公府也得了两三年宠爱,于是在重光寺立了此牌纪念其母。但景国公夫人是个善妒的,待其容色渐失宠爱渐弛,便想尽办法搓磨折腾她。”
那上头的积灰擦一次仍未干净,癞头和尚遂将抹布丢进脚边水桶蹲下清洗。
阿芷故事听得正上头,见他不讲了忙追问:“后来呢?”
癞头和尚翻了个白眼,缓缓起身继续擦拭:“能怎么样?死了呗!景国公夫人早将她的尸首拖去乱葬岗埋了,现在怕是被野狗啃的半点不剩了吧。”
听到这样的结局,阿芷不住咂舌唏嘘,而一旁的江萱看着那擦得明亮空旷几案默然不语。
癞头和尚将那几案再擦一边,确认一尘不染后,揉着腰将那脏水脏布提出内堂,又引着江萱来到一处角落。
那角落笔墨纸砚俱全,癞头和尚将废弃的牌位与灯盏随意搁置一旁,边研墨边问江萱是要自己写还是代笔。
江萱偏头想了想,还是选择让癞头和尚代笔,又郑重报出两个人名。
癞头和尚点头示意,虽然他人长得不怎样,但却有一手好字,那两个人名被他写得圆润贯通,间距整齐。
江萱观其写字,想起刚刚那些牌位中不少的字与之相似,想来也是癞头和尚所写。
癞头和尚应看出江萱心中所想,垂头说道:“请洒家代笔的那些女子大多贫苦,不认识字。”
习文认字耗费颇多,贫苦人家根本没机会上学堂,但凡富裕些的人家也都是挑孩子进学堂,且多半不选女孩。
至于世家大族教女儿读书写字,也不是要让女儿进入朝堂,而是想让女儿能够选择更好的联姻对象。
江萱明白此点,愈发默然。
癞头和尚别过头问落款处写谁名,江萱正为天下女子命途伤感并未听到,还是阿芷戳了戳她,才将江萱神智拉回。
“不必写谁,这般就好。”
江萱接过那两只以金墨描摹名字的牌位,跟着癞头和尚往方才空出的地方去。
因江萱个矮,癞头和尚接过牌位把其并排放在几案上,又掏出一对打火石将这两盏长明灯点亮。
随着此处光亮被填漫,江萱眸中亦燃起一对幽幽火光,无声摇曳。因有外人在,江萱望着牌位上那两个用忽明忽暗的名字,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癞头和尚不欲打搅江萱,拿着废弃的牌位和长明灯转身离开,又怕有人突然闯进,贴心地把门合上。
眸中泪水再也无法擒住,身体亦随之一软瘫在地上,江萱捂住嘴尽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滚烫的泪珠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