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实是年纪大了,和小辈说会话便累了。
嬷嬷不动声色地攥着佛经边角,又将它放回原位。
回到公主居所飞鸾宫,燕琳琅再也忍不住抽出帕子将手指里里外外擦干净,一把扔给佩玉,冷声道:“烧了!”
佩玉屈膝行礼,另有两个宫女端着清水与手帕呈上,燕琳琅双手浸入水中,抹上香胰子又洗一遍,这才擦干手。
另一位贴身宫女温玉上前低语,燕琳琅眉头一挑,令宫人下去,殿内只余温玉一人。
“赵阁老来了怎不提前与我说?”
“公主恕罪,赵阁老得知您在太后处,特意吩咐奴婢不可打扰。”
她走入寝殿,重新换了身衣裙,挑了最喜欢的宝石金簪,温玉帮着整理衣袖,收拾妥当后才撩起珠帘向书房走去。
行至半路,想起摊开放置于桌面的话本,燕琳琅暗道糟糕,脚步加快地进了书房。
书房布置文雅,未点熏香,六座数尺高的书架伫立,光影斑驳间,白衣男子无声静立,他样貌精致,浓眉长入鬓角,一双眸仿佛黑玉棋子,正垂眸专注地观看手中书卷。
燕琳琅心头喜意在看到男子手中所持之物时烟消云散。
素来骄纵任性的公主心虚地走上前行礼:“见过赵阁老。”
赵长歌没有搭话,指尖翻过一页,仔细看过。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书房内只有纸张翻过的声音,燕琳琅借着余光打量赵长歌脸色,平静无波,也对,宦海沉浮十五载,阁老的心思她哪里能看透。
房中越来越闷,燕琳琅快要承受不住这般心理压迫,“先生,您要不直接罚我吧!”
作为燕朝长公主,燕琳琅一出生便是众星拱月般的存在,在圣上面前一向是自小要星星不给月亮,整个京城无人能出其右。
四岁那年,她偷偷藏进出入宫中的牛车,被不知情的菜农带出宫去。整整三日,皇宫乃至整个京城都被金吾卫翻个底朝天,毫无所获。
圣上震怒,欲将飞鸾宫人尽数处死。
是赵长歌拉着公主的手,一步一步自宫外走来,珍宝失而复得,圣上大喜,亲赐赵长歌为公主太傅,是以公主私下一直称呼赵长歌为先生。
书页翻完,赵长歌将书合上,与旁边第一卷放在一起,声音清朗:“哦?你倒是说说我为何罚你?”
燕琳琅拽着衣袖上的珍珠:“因为我偷看话本了。”
“可我并未落下功课,先生尽管出题,学生若答错一题,便不再看此书!”
赵长歌哂笑,“这书是何人所写?”
燕琳琅咬着唇,“这,她是无辜的。”
口中总爱喊打喊杀的公主,实则比任何人都不愿见到死亡,流落宫外那三日,她见到太多人死去了。
“字儿不错,笔力尚浅,胜在新奇,故事也有几分勾人。”
这番话说得平淡,落进燕琳琅耳中如同激起千层浪。
赵长歌出身寒门,凭借一身才学在朝中站稳脚跟,自诩文人,行雅事,爱的是古今诗文,话本这般讲述小情小爱的俗物怎堪入眼?
有如此评价,可见他与那些之乎者也的酸儒相去甚远。
自心底涌出喜意,燕琳琅不由附和:“对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写女子复生,依靠自己改变未来的话本。”
“可惜才写了两卷。”
言语间尽是遗憾,宋珉那小村姑写得也太慢了!
一抬眼瞧见赵长歌静静看她,那目光晦暗幽沉好似能一眼将人心绪吸走,换做以往,她定然要羞涩一番,今日却觉得怪怪的。
胡思乱想之际,那人开口:“书不错,行文却胆小了些。”
“若将富家少爷换做世家公子,想来会更有趣。”
哪里有趣了——跟在赵长歌身后久了,燕琳琅隐约听出他弦外之音,心尖儿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