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细齿梳子在水葱似的手指上拿着，为如瀑乌发吞没，一路梳到发尾。

梳顺了，梳开了，而后如待珍宝一般捧起，似只是简简单单，更也是行云流水地就见手腕手指灵活动几下，到头上给挽成了一个髻。

另一人在她素净的脸上铺开了脂粉，眉尾细描上黛色。

笔尖精巧，沾了朱砂，正要在额心落下，就被突然出现的一只手拦下。

那手取而代之拿过了这一支笔，指节较为大些，纤长但并不柔弱，是男子的。

镜中人望向忽然也被倒映到镜子里来的人影，展颜笑了，眉宇柔情蜜意，皆从心里来，是没了半分往日如戴假面一般的如隔云雾，截然不同。彼此都像是变了个人。

年轻的皇帝此时着龙袍，一身明黄，与她看他一般，同样情意自心底起，漫出眼眸。

像是只拿过笔杆子，只挥过剑、拉过弓、掣过马的手，此时握住了给心上人描妆的笔，一双含情目望着她眉心，像是在画一幅画写一卷书似的，认真仔细绘了花钿。末了再用指尖点了些许口脂，轻稔开后，小心翼翼给朱唇上铺开一层。

嘴上颜色深了些，便全然不见了此前在人前的那副病弱，还带几分娇俏。

皇帝弯腰拥她，在她脸侧轻轻落下一吻，转而又轻触她唇角一下，“你今日也很是好看。”

“说了都叫人听着脸红。”皇后也心安理得倚在他怀中，语带羞涩。眼中是他，身边是他，就连闻见的气味也都是自他身上来，而盖过了其他所有。

这个世界里，眼下只有彼此。

“往后终是不用担心了，再无人，能伤害你、牵制你。”他自然而然在她坐的这大凳上多出来的一点地方坐下，半拥着她，言语缱绻，“我们还有许久……能一起过下去。”

“只是还得再委屈你一阵子，”他又吻她头顶，“相府才出了这一桩，虽说祸水也引不来你身上，总归有些人说话不好听，为了不让人生疑，还得让你过一段冷清日子。”

“无妨，这上百个日夜都过来了，难道还等不了这些日子？”她偎在他胸前说，“况且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怎样都没事的。”

他抓住了她手，在掌心攥紧了，手指与手指交缠，尤其缠绵，却叹声气，“当初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坐上这至高无上的位置，还是护不住你……”

“你已做得足够好了。”她就怕他说这样的话，用力握了回去，“我本就不想要什么，便是什么都没有了，只要能和你一直这样下去就可以。即便……即便是现在这样，也足够好了。”她话语神态间都是对他的依恋。

这姿态，这语气，可没一点人前的疏离。

“好在他们都已经……他们再也不可能伤害到你了。”他又何尝不是满心满眼都是她。

皇后笑容稍收敛了些，应当也是想到了不太令人愉悦的回忆，但话到嘴边最终也还是化一声叹息，“人死如灯灭。会有今日，也都是他们该的。”她再抬起头时，眼中一扫淡淡哀愁，换了满是期许，“往后只你我二人……”

“但我只怕无法一直陪……”

她伸出手去掩住了他正说丧气话的嘴。

婉然笑道，“生同衾，死同穴。有朝一日你若当真离去，我怎会独活？”

这是她的承诺。

他笑了，顺势又拉住她这手，在唇边又密密麻麻落下好些个吻。

“不。你该活着的。”他说，“你要长长久久地活着，待我过忘川河，过轮回，再来寻你。不然下辈子我找不到你了怎么办？”

她似乎头回听他说这话，不可置信一般看他。

“或者，你来寻我可好？”他望着她，情深几许，“我也怕……怕你身死，与我去的不一样的地方该如何？怕来世不复相见，也怕，来世蹉跎岁月，相见恨晚。”

好一番情深意重。

好一幕神仙眷侣，似海情深。

可惜了……可惜了，人妖殊途——房顶之上“听墙角”听了个干干净净的谈容心想。有感慨，但唯独没起涟漪，她心里如一潭死水，于情爱之事毫无波动。

果然。正如她所猜测。

谈容来得巧，听着这几句话，正欲掀开瓦片，看看眼下是怎样一番情形。

便闻得耳边一声蓦然响起——

“小孩儿少看那些不该看的，小心瞎了眼。”

手一抖，差点把才掀开一角的琉璃瓦给扔了回去。只是要真是扔回去了，难免就要打草惊蛇了。她立刻在心里骂了一句，愤愤扭过脸去，瞪着这个鬼魅一般突然出现的，光是听声音，感受到气息，就知道是谁的那人——识沂！

“你……在这里做什么！？”好不容易忍下了嘴里没骂出声来，她传音过去道。

“你来听墙角。我来看你。”他没出声音，嘴上一张一合说出这么句话来。今日穿得花枝招展，此时笑得更是“花里胡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