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她带回来了。

那时候，她看来全然是一只泥猴儿。要贴切来说，是沾了泥的炸毛野猫。

这形容不带任何偏私，也没有贬损，不过就是将他记忆之中尚五岁时的谈容原原本本拉了出来，推到所有人面前，一身破烂衣衫，瘦弱到像是风吹就倒的身板，脸上分不清是泥污还是本身肤色的颜色……任谁看，那都是这样的形象。做不得假。

他第一眼见她，也觉得极为可怜，就算说是乞丐，那穿着衣裳都能让人看出来空荡荡的袖管，让人不禁以为这人是否瘦得只剩下骨架了。到底还就是个小孩儿，难免更能惹人心疼。

但再心疼，再看不过去，寻常人能赏些银两、给点吃的，也就算是发了善心了。更多的是嫌弃其脏污，唯恐避之不及的人。

这样的面貌，自然是说不上什么中意不中意的。何况他本就情感淡薄，也不能轻易对个孩子生出好感……虽然也称不上是厌恶。

他那时候，就已经几乎没有这种情绪了。

那为什么……为什么就对她上心了呢？

还该说是天命吧。

也许就是冥冥之中，天道指引，将他引去了那处。

不然着实不好解释，为何他不过偶然经过一处再平常不过的村庄，怎么就突然想到了要下来走走，怎么就……偏偏撞上了那一幕。

一切都像是被定好了的相遇，而他随命运摆弄，偶然经过，便改变了一个人的一生。

也……多少改变了自己原本该走的路。

还是那时候看见的她，实在太过特别了？他想。

谈容那时候极瘦，营养不良……不仅如此，她看来像是从未吃过饱饭，身板也单薄地如一戳就要破掉的纸，弱小地，该是谁都能上去欺负一下。

可唯独……唯独与外貌体形截然不同的，是她狠戾的眼神，与骑在足有三个她那么大的小胖子身上暴揍的举动。

如山头恶霸，亡命之徒。

不像是自幼没得到过任何爱的孩子那般唯唯诺诺，更没有一个长期食不果腹的小孩儿该有的弱小。每一次捶下去，那细杆子似的手臂，以及拳头，都像是要把人砸死似的，嗜血、狠毒……以及坚决。

小胖子生养地显然壮实，却偏生被她死压在身下，毫无抵抗之力。只能鬼哭狼嚎。

她像是已经经历过许多次与这一般无二的情形，轻车熟路，一拳紧跟一拳，没有犹豫，没有停顿，只如狂风骤雨般拳拳都落在他脸上——是的，招招朝面门去。

底下一张油光锃亮的脸肿胀成一颗猪头，嘴里淌血，暴躁的骂声逐渐成了呜呜咽咽的求饶。

她听了也还是没有停下，反倒这样的声音更催促她心中的恶魔苏醒，给人死死摁住了就是不放，那架势几乎都是要和人拼命了——若只这样看，好像她自幼便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一般。

那闻岓就应该是个是非不分，助纣为虐，收了个小恶人的大恶人了。

……若这些都是发生在，谈容身上没有接受到那些，比她的拳头更要大的，更要密集的，狂风骤雨般、冰雹般落在她身上的，毫无怜惜的拳头与咒骂之后的前提下的话。

将这些不容人忽视的要素全放在一块儿看，这根本就不是谈容自幼恶霸一个，欺负一个小胖子，而是他们一群人跑来欺负她一个人，被她逮着一个揍而已。

这样看来，到底谁是弱者，谁是强者？

心性不全之人不会知晓什么叫怜惜，什么叫得饶人处且饶人，也不会记得自己被别人欺侮过来便要体谅同为弱者之人，他们只会知道，他们得找个更好欺负的。

眼下显然也是如此。

这三四个，哪个看着不比她大？便是谁，身上也都穿的打过补丁的布衣，而不见光鲜亮丽，都是普通人家。

这欺负人的本事却一个赛一个，一口一个“怪物”一口一个“疯子”“没爹没娘”“天煞孤星”的，骂骂咧咧，满是污言秽语，拳脚更是不留情地往她身上招呼。

个个稚嫩面皮都狰狞地，不像是人。

到底是谁更惨一些——小胖子？还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