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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杭州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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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姊,我们不该来杭州”。

小璨披着一件半旧的花萝褙子,推开房门,仰倒在玫瑰椅上,一头漆黑的头发瀑布般从矮背上垂下,足足有两尺。

我们已经在杭州了。

“我们不去鹿鸣园”。

我们已经在鹿鸣园了。

何况,不去鹿鸣园,那又该去哪呢?她说的是我们,这令我感到不那么孤单。

“我们走,回湖州去,回沂园去。”

我的心被揪了起来,团成一块怎么抹也展不平的湖绫。

见我一再不吭声,小璨并没有停止的意思。

她从小就不会看眼色,读不懂一切微妙氛围。或许她根本不在意,房间里弥漫着桂花蜜般的暖意还是斫冰击雪般的寒意,对她来说,一个样子。

“我想端娘”。

这次她没有说我们。她总算还讲点些道理,知道没办法代表一个人思念另一个人。

你总该管管你妹妹,她是个傻子!你呢,也算是半个傻子。端娘嫌弃里掺着怒气的声调浮现在我的脑子里,继而是她日渐痴肥的面庞和腰身。就像伴随着扎扎声,织机上浮现出一匹带着花纹的锦缎。

我心知不该在这样的日子动怒,更不该在这里训斥妹妹。冯郎不会喜欢的。

因此,我没有出言纠正她:不要在这里讲端字,不可冲撞了冯郎的名讳。我软语商量:“你可以给端娘写信。冯郎过两日可以托人代你捎去。”

小璨听罢,随意从翘头案上抽出一张笺纸,却又扔在一旁,并没有要写的意思。

大红的砑光笺,深朱砂色的平安二字浮现在竹子底纹上,边缘闪着泥金的光芒;和祖母所制的素笺截然不同,使得我面皮发胀。

“那座拔步床不好看。”

我心知她是将那座紫檀拔步床和祖母那座打磨的几近白亮的花梨拔步床两相对比。

“这颜色也不衬你。”小璨眉头紧锁,望向矮几上那件祥云纹的漳绒斗篷——介于丝瓜花和南瓜花之间的颜色,比蜜黄色多了些火气。她的神情似乎却是在怪我,而不是那件衣裳。

那是冯小姐送来的礼物,她说:这颜色鲜嫩,适合你。冯小姐水葱般的指甲用凤仙花染成深红色,收拢在碧绿色的裙子上。说罢,朝着我一笑:哎呀,日后叫我瑶玉就好,叫冯小姐太生分了。

我连忙垂眉点头,悦色称是。

不同于我,自从来了杭州,小璨总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似乎什么人开罪了她。

起初是冷着一张面孔,不给人好脸色;现下,连东西都不给好脸色了。

她说:

衣箱里的络包裹用的不是生丝,而是绒线;

紫檀玫瑰椅雕花太繁,失去了本来的意趣;

那张拔步床尤为令人眼晕,好似盘丝洞里的东西——她那时候在重读《西游释厄传》。

她说的件件桩桩都没错,尤其是那张拔步床。冯小姐谦称是草就,让我谅解和包含。言语间,眉头颇有矜色。

那样繁复的雕花,自然不是草就,也自然令人眼晕。

我谢过她,没有说好与不好。她只当我是准新嫁娘的矜持,转而同小璨攀谈:你姐姐兰花般娇贵的美人,因而我让匠人雕了88株兰草,按照仇实甫先生的笔迹。床身里外三进,外加一个大暗间,一个冬天做什么都不必下床了,这才真是金屋藏娇呢。

“兰草太密了,金屋藏娇典故不好。”小璨低头看着脚踏上一圈兰花,毫不留情地点评道。

我局促万分。

因此,我总得同冯小姐解释,小妹年幼无礼,请她海涵。冯小姐总是盈盈一笑,并未挂心,只说小璨率真可爱,让我不要拘束了她。

话虽这样说。

但到了夜里,小璨与我同我眠,却质问道:

“阿姊,你为什么不许我去拜访黄皆令夫人?”

后来便是:

“冯小姐她拦着我去昙阳子的降神会!”

她总算弄懂了,去哪里或是不去哪里,不是我做得了主的。

再后来,小璨终于不问了。

然而。这些夜里,我总是带着气恼和烦躁入眠,为了小璨爱添麻烦,也为了诸多说不出也说不清的事宜。

冯小姐确实没有怪小璨。往往口角第二日,又来拉着她出去游玩,将她介绍给自己的闺中诸友。“这是湖州陈家小妹,她祖母是松江的沈夫人。”冯小姐如是说,如同波斯商人打开手掌,给人看一颗猫眼石。

小璨则一贯呆头呆脑,任由她们拉着她的手和衣裳,赞叹夸奖。当然,作为至亲,呆头呆脑和不高兴的差别我还是看的出来的,也庆幸冯小姐似乎看不出来。

“去睡吧。”眼见小璨的头发将要晾干了,我催促到。如今,不止小璨爱迁怒人,我也爱迁怒人。今晚,她再讲什么漫无边际的话,那真要害我失去耐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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