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游:散入钟山十里松
绍武元年春(顺治三年)
过了年,冯郎开始催促我出门走动,说是怕我在家中闷坏了。
我说:我并没有朋友,那些朋友都是冯小姐的,我又去与何人走动呢?冯郎说:岂曰无人?黄皆令、吴山、王微,都可以往来。
这些全都是曾经冯小姐不许我的见的。
看来,如今和谁打交道,不和谁打交道的标准,是又变了。
旧日里,冯小姐总是说,这些人是\"冶叶倡条\",是\"道旁苦李\",如今各个都成了冯郎口中的\"扫眉才子\"、 \"不栉进士\"。真是令我好不惊奇。
但想来又有什么好惊奇的。在他们眼中,经商人家,本就该随世俯仰,要是固执不变通,还怎么做生意呢?
变通总要有个缘由。
闻弦歌而知雅意,冯郎这次的目标是谁,我很快就知道了。在杭州,任何需要引荐的人,都会去拜访盐商汪先生,虽说这位汪先生表面上是安徽盐商,暗地里却是一位手眼通天的人物。他在西湖上有座画舫,名为“不系舟”。整日里慷慨宴客,歌舞相随,杭州城里第一流的人物都是他的坐上宾客,陈继儒、董其昌,黄媛介女史并着他前头提到的两位皆然。冯郎如今生意做大了,自然想要登上那条船去。
就当我以为自己猜准了的时候,冯小姐的一番话才更让我醍醐灌顶。
我确切知道冯郎要我拜访那几位无权无势的女性,当真是一石二鸟之计。
那时候,汉臣里刚刚降清的有几位重臣,家眷都在杭州。其中,最令人瞩目的是龚夫人徐智珠女史,她本出身秦淮河岸,嫁与龚老爷做了小妻。龚老爷改换门庭后,新朝加以封赏,惠及家眷。于是,先头那一位龚夫人就说:妾身已经受了大明的诰命了,就将这个诰命让与徐女史吧。因此,徐女史新近封了一品诰命夫人。
非但如此。
这些日子,陈夫人又写信给我说,钱夫人柳如是女史遇到了些事情,卖了苏州拙政园的土地,要来杭州小住。
因此,这时黄媛介女史受了钱老爷之邀,正在杭州与柳夫人作伴,而吴山女史和她的两个女儿则陪伴着徐智珠夫人左右,在杭州的风景名胜之地居住着。
黄、吴这两位才女,此刻不仅仅是“不系舟”的座上嘉宾,更是杭州城中最有权势的两位夫人的入幕贵客。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冯郎打的一手好算盘。
我反问冯郎:“官场的事情翻云覆雨,新贵中确实有不少前明遗老,新朝这会儿用了,明日有罢黜了,谁说的准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小璀,经商坐贾自古以来就是杀头的风险有人担,赔本的买卖无人做。你太优柔了!”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非但在城中我有亲眷,也有冯郎一家的。
“运河上的风真的定了吗?”我自言自语。
“小璀,你快些准备罢,早早把拜帖写了送去,陈夫人不是已经给柳夫人写信了?你今日收到了,想必她今日也收到了,事不宜迟。你多结交朋友,多散散心。至于外头的事情,丝绸的事情,都放开手罢。”
“为政之道本就在一松一弛。新朝雅政,务在宽宏。”冯郎随口一提,并不指望我懂得。我确实不懂得,家中的这些变化与自由,原来是新朝雅政,我还以为是冯郎雅量呢。
就这样,我去拜访了柳夫人,冯郎登上了不系舟。
冯郎谋篇布局,我投桃报李。冯郎看我可堪栽培,就送了沂园地契给我。这次真的是他送的,不是我求的。再说,他若是不想给,我求又有什么用呢。
再说小璨。自这日起,无论与哪家夫人相熟之后,我总是拉着小璨一去拜访,让她见见这些夫人们,好逐渐地熟络起来。我指望她融入新的、有希望的、在势力上可以摆脱冯家的圈子。
江南仕女看重我祖母家中的名望,总是很善待我们。她们慈爱地拉着小璨的手,称赞她美貌,质朴,问她的年庚。
如若遇到举办宴会,外头有新来的少年郎,又会指给她说:这个穿紫的是某家的公子,新科进士——新朝的前几年,大家都在观望,考的人少,进士多少有些便宜得来的。但进士总归是是进士,也总归代表了他背后整个家族归顺的愿望。
小璨不语,他们便以为她瞧不上这人的品貌,复又给她指了一个穿绿袍的:“这是某家的公子,在前朝未出仕,也未科考,但自小是个神童,读书好,于笙箫琴瑟无一不精,性格又温雅从容。”
小璨还是不语。
我只得替她解释道:“夫人,这孩子多少有些呆,虽然也快十八了,却还未开心窍,真是愁煞人了!”
她心里是不是想着馨远?这件事曾经我以为自己弄清楚了,可是现在却又有点糊涂了。这些年过去,她也长大了,人的心思可是会一年一变的。
接着,小璨不知道去玩什么了,我还站在廊下瞧着那两位少年郎。江南情形比冯郎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