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6
萨拉森方的兵力已快减至最初的一半,大概还有两百多人。因为尖木桩构成的阵线很长,冲杀在最前的轻骑兵无疑开启了一场自杀性计划,死状非常凄惨。
他身下的战马后退半步,撞到一个挂在木桩上的垂死之人,使得他被穿透得更深,开始剧烈抽搐。碗口大的伤口里有半凝固的血混合着腐烂鱿鱼状的东西流出来......接着是一阵捣烂浆果的声音(如果不是刺鼻的血腥鱼钩一般咬合住嗅神经,他会认为身处以弗所的葡萄丰收季),是从那具身体里穿出来的。
他紧紧咬牙,努力咽口水,将呼之欲出的呕吐欲压下,喉头涨得生疼,像发烧后睡醒一样难受。
无数人马的尸体像搁浅的鲸鱼一样堆积在前,反而为他们的敌军构成了另一道防线:重铠兵的掩体,他们手里以往用于马上比武的长矛此时正笔直朝前搁在尸体上,投下一排整齐的阴影,将地面划分成无数黑白条纹,密得像草编篮子的缝隙,从侧面望过去所有长矛又近乎水平。轻骑兵无法靠近,只能从远处射出他们为数不多的箭(其中甚至有些是从战友尸体上拔下来的,以及地上捡的)。
阿拉迪尔死死盯着被染红的沙地,心情复杂。他已经很清楚现在己方已无法体面地撤离了,能预料到这将是一场乱局、一个泥潭,双方都会狼狈不堪:两只换壳季的螃蟹举着大鳌乱斗,两头野猪用獠牙抵住对方在泥塘里拱来拱去......一团糟,真的,糟透了。
他的战马体力消耗还不算很大,现在更多的是烦躁,一种无法拼尽全力冲杀的烦躁。它一点也不理智——他考虑下次换掉自己的坐骑——因为它正摇晃着脑袋把辔头振得作响,前蹄刨着由于浸入液体而愈发厚实的沙土。
于是阿拉迪尔把目光投向了法兰克人身后广阔的流沙区。如果摧毁那条临时的长堤,他们是不是就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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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你们是如何突围的?”一个年轻的贵妇按捺不住作祟的好奇心,朝篝火边凑了凑,笼住自己深色的头发和兜帽,看似是保持自己端庄的仪态,实则以免它们被火点燃。她的语气里有一种奇怪的兴奋和向往。
她是多隆领主汉弗莱的妻子,也是耶路撒冷王国的公主,随应战的丈夫前来(她的丈夫一反以往的纨绔姿态,居然在攻城战中立下大功)。可惜的是,这位汉弗莱大人非常神秘,很少露面,甚至这里还没人见过其真容。听说不久前他在外出打猎时被萨拉森刺客袭击,一箭贯穿左脸,虽然侥幸捡回一命,但容貌损毁不便见客。这恐怕也是他前来应战的原因,为复这一箭之仇。
“抱歉,我并不是亲历者。”高迦米拉说。说实话她对这位新来的女士挺有好感,一个神秘又有趣的女人,她想,只是太端着了。同时,她向坐在一边用御寒的粗羊毛斗篷严严实实裹住自己恨不得隐身的伊西多尔递了个眼色,让他来说说那天的情形。
而对过的年轻人正如往常一样在心里咒骂着沙漠的冰火两重天(白天犹如置身烈焰中的索多玛,晚上去却像在主显节前后的斯堪迪纳维亚,明明提尔和耶路撒冷的气候还没有如此极端),用尚且自由的左手持树枝捅了捅篝火,并留意不要让架在上面热着的啤酒洒了。这个动作有点艰难,因为高迦米拉为了阻止他继续前往伤兵营服务(目的当然是为了接近她)而把他只受了点轻伤的右手吊在脖子上。
此时那位贵妇的目光越过面前的篝火,凄寒的夜风拂过,捎来胡狼的嚎叫,拔起几星明明灭灭的火苗,使对面的人影模糊不清。她可以看出那是一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黑发男子,他正止住手头动作,慢慢抬起头看着自己,似是在确认身份。他原本澄澈如海的双眸在昏暗火苗的映衬下显得晦暗幽深,像夜钓时仅能看见的一小片水域,她不能再窥见什么。他们认识吗?她想。
还好她也认不出他。
有些人见面次数越少越好,其一是有怨,其二是有愧。显然眼下的情况属于后者,因为他对于汉弗莱这位妹夫的不着调已有耳闻。伊西多尔组织了一下话语,用面对陌生人的尽量冷静的语气描述那天的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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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排装满余下燃料油的木桶横放在一群人中间,他们沿着木舢舨铺成的临时通道不断后退,连带着木桶也向后滚动。只剩一半的木桶滚动不便(就好比质地不匀的生鸡蛋),里面的液体一直晃动。幸亏它们不够大,还不会有倒霉鬼被压在下面。
很好,他们没有带明火。杰弗雷心想。他被指挥者安排在内侧,位置隐蔽,哪怕萨拉森骑兵有高度优势也很难看清密密匝匝的长矛林中发生的一切。
刚刚伊西多尔给他递了个眼色,是时候了。他低头看了眼手中长剑——到目前为止他还不曾把它收回鞘中,便将它捅向木桶侧壁。黑色的半凝固液体顺着缝隙流出,由于缝隙较小慢慢流淌到木质地面上,随木桶的滚动而拖成蜿蜒一线,没人会注意到这条不起眼的引线。
双方剑拔弩张地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