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劫(四)
“这样就算写好了吗?”
面容清冷疏离的少女靠在石壁上,身下问心镜中冰雾起起伏伏,美得不似人间该有之景。
司命星君略一沉吟,拢了拢袖子,上前正欲接过,却没料到少女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忽的将信纸收了回去。
盛永宁:“仙人可否直言,你拿这封信是要给谁看?”
司命星君讶异抬眸,他倒是没料到这姑娘还有如此敏锐。
尚未作答,盛永宁却是自顾自地先低低笑了起来:“还能有谁呢?臣不命吧?”
她脸色难掩苍白,可脊背却依旧挺拔,垂着眸,对光将那几页的薄薄信纸看了看,竟是突然将之横撕了两截。
司命星君整个人再次一惊,阻止的动作慢上一步,便全都是懊恼。
只好不着痕迹的甩了甩袖,以显示被冒犯的不悦。
盛永宁抬了眼皮看那半空中漂浮的虚影,一边漫不经心地将剩下的信件撕得稀碎,只留下最后一张那短短几行字,以“爱过”开头,用“不见”作尾。
显出些不近人情的潇洒和冷酷。
司命星君莫名有些看不懂她了。
心中复杂的思绪还没来得及理顺,却又被她下一句话惊到:“既是给他看,那么这几句话就够了。和离之事未能尽善,那么在这里了断了也好……说起来,还要谢谢仙人告知我的那封信件,若不然,我怕是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呢。”
司命星君张了张口,又陷入沉默,但那细微的动静到底还是让盛永宁察觉了出来。
她撩了撩被血浸透的衣袍,盘踞而坐,眼神望向遥远而不尽的天边,沉默了好半响,突兀的笑出了声。
“仙人可知我们凌云阁有一个关于祖师爷的密谈。”
“这个故事说起来知道的人也越来越少了,以往都是阁主对自己的亲传弟子们口口相传,如今我这一代,知道的人也仅剩我一个了。”
“反正我也时日无多,与其枯燥等死,不如将这个故事讲给仙人听听可好?”
司命星君还能说什么,他一个冒牌的虚影,唯一能做的只有不动如山的端着、端着再端着。
盛永宁轻咳了声,将嘴边反噬的血迹抹去后,低声缓缓诉说道:“数百年前,祖师爷创下这凌云阁的契机,源自一份世人口中滔天的机缘,这份机缘,我师父告诉我的说法,读作劫数,写作成神。”
她向陡然僵住的司命星君瞥去一眼,轻飘飘地,又不动声色地再收回:“她遇到了一个下凡来历劫的仙人。这个仙人,他想要成神,那么我祖师爷又是个什么呢?是他凡间的露水情缘、是后来几十年间朝夕相伴的爱人、是他成神路上那块用来弑妻的垫脚石……”
盛永宁闭着眼,轻笑一声:“呵。”
“多大的荣幸。”
她头往后靠在石壁上,嘴边的血迹越来越多,到最后,干脆都懒得抹了:“那个仙人,他其实都快成功了的。那时我祖师爷是全身心的爱他信他,就算被他当心一剑,第一想法都绝对是猜测自己夫君是不是失了手……这样一个完美的情劫对象,只等到弑妻那天,一切都可功德圆满。”
“可不巧啊,或许也是天道有眼,我祖师爷发现了一切的真相。她不像我,才短短三个月就能完全放下,从发现真相到心死,她用了足足三年。”
“那三年,她避开她的仙人夫君,周游天下,一手创立了凌云阁来庇佑那些无处可归的女子。”
“声名鹊起后,她突然发现自己不再爱他了,与此同时,她的仙人夫君也急切地寻上了门来。”
“他弑妻的日子到了,可那位全身心爱他敬他信任他的女子也消失了。”
“如果这份情劫到此为止也算是一个体面的结局了,可惜不是,”盛永宁微微叹了口气:“那仙人丢了他的爱人,反倒为此恼羞成怒起来。他派人散布流言揭发我祖师爷妖修的真实身份,在那个时代,妖与人类势不两立的时代,这无异于诛心之举。”
“我祖师爷被自己一手创立的门派子弟逼至绝境,无望的绝路里,那仙人高高在上地表示,你来求我吧,我给你一个庇护,我为你寻一个转机,只要你再成为我的妻子,世人就不会再这样逼迫你了……”
司命星君垂了眸,他知道当年的事实并非如此,也远有隐情,只是从这另一个当事人的口中听来,神君那番举动的确莫过于杀人诛心。
盛永宁嘲讽地笑了笑:“倒也挺难理解他为何还有那样的脸皮和傲气说这样的话的,也许从最开始,你们所谓的仙就并未将我们凡人当作一个平等个体看待罢——只是块垫脚石,只是个工具,只是一件不听话了可随意揉捏摆弄的物品吧。”
她微抬眸看去,眼中星芒闪烁,平静得像是看透了一切,近乎冷酷,略带嘲弄,看得司命星君慌忙撇开眼,并不敢与之对视:“仙人,我说的可对?”
“若不对的话,这问心境也不会存在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