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上元之变
祝笑言的记忆从八岁生辰那天,再不与少时同了。
那天,亦是上元节,她亲手为爹爹做了第一道菜,虽然身上的华服被扯破了,脸上也被烟灰熏得看不出颜色,还烧焦了替她烧火的马昀风的一缕头发,但马昀风赞不绝口的称颂声中,她仍是觉得自己是天下绝顶聪明之人,这烹煮之事,她初初上手便大获全胜。
她却忘了,身边跟着的这人几年如一日,以逗她开心为己任,这夸赞的话每每都是不假思索便吐了口。
他们沐浴换衣之后,便和娘亲一起坐在厅中,等着上朝去的爹爹回府。
笑言的娘亲是三朝元老已故钦国公的女儿,当朝宰辅的亲妹妹,是名列大锦朝四大美女“蔡孟柳真夏”之首的蔡襄,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笑言的爹爹是当朝吏部尚书,大锦朝第一世家祝氏世家的家主祝连卿,文武双全腹有乾坤。
虽然在笑言前头,尚有几个庶出的哥哥,但笑言是祝家嫡传的女儿,且是唯一的女儿,祝家上下对她自然宝贝得很。她虽不是大锦朝的公主,却是父母疼宠,姑舅呵护,兄长娇惯,再加上身边还有与她自幼定了亲而因家道中落寄居在祝府的马昀风对她更是千依百顺。
不夸张地说,她祝笑言的境遇在大锦朝却是连公主都比不上的。
那一天,他们从晌午一直等到深夜,笑言终于忍不住哭了,看着桌上她亲手炒好的菜肴,委屈得无以复加。
爹爹从来不会忘记她的生日,不论多忙,定会在她巳时就寝前回府给她庆生。
这还是头一遭。
蔡襄一直安慰笑言“爹爹怕是遇到脱不了身的公事”,到了此刻,也失了从容,眉宇间挂上了焦急之色,手中的帕子搅成了一团,沿着花厅踱来踱去,再顾不上理会一旁啜泣的笑言。
这般反常,连空气中都透出一丝紧张。
马昀风看看主母,再看看哭得楚楚可怜的笑言,偷偷在桌下握紧她的手,她一颦一蹙,他便心疼,更何况哭成这个样子。
派去吏部寻祝连卿回府的家人一直没有回来。就算是公务繁忙,也该让家人先回府送个消息,蔡襄再也坐不住,匆匆换上公服,嘱咐马昀风照看好笑言,便登车去太宰府打探消息。
这一去,绝代风华的祝家主母便再也没有回来。
子时,原本该夜寂人悄的都城中却处处是喧嚷声,不知何处起了火,火光映红了半个天空,笑言蜷在马昀风怀中坐在廊下,看着这异景忍不住瑟瑟发抖,胆战心惊地问,“风哥哥,外面怎么这么吵,是不是打仗呢?”
马昀风虽也惊怕,只是也不敢在笑言面前表现出来,随意扯了个谎道,“大过节的,打什么仗啊。往年都是这般,只不过你睡得早,并不晓得。你莫胡思乱想了,先睡会儿吧,等世伯和襄姨回府我立刻叫你。”
笑言向来对马昀风的话不疑有他,却不肯回房,只在厅中榻上躺下,又缠着马昀风握着她的手,方才睡去。
候至丑时一刻,外面的喧嚷声依旧未歇,马昀风和侍立在旁的老管家都有些昏昏欲睡,大门却被人急切地擂响,老管家恐有人作乱,忙唤了三四个人一同前去应门。
大门一开,便有一个满身是伤的家人一头栽了进来,正是蔡襄遣去吏部的那个家人。
众人忙抬了他往正厅去,因是节庆,廊灯未熄,亮如白昼,把一路洒下的血迹都照得一清二楚。马昀风在厅门口看见,心惊之下忙伸手阻了那人的话,回头见笑言睡姿未变,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一本正经地问那人道,“尚书大人何在?”
那家人满脸是血,样子极是骇人,一开口唇角便淌出蜿蜒的血迹,看见马昀风,目中强撑出一线光彩,急急说出一句话来,“风少爷,快告诉夫人。老爷被执金吾抓走了!外面到处都在杀人……”话未说完,此人头一偏,便绝了气息。
马昀风脸色惨白,噔噔噔连退几步,才被老管家扶住,他看着老管家,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忙令人抬了气绝的此人出去,又遣了一人去太宰府,向太宰蔡赟和主母蔡襄报信。
这人去了半个时辰,便急急赶回府来,面如土色地对马昀风禀道,“风少爷,了不得了。太宰府被执金吾团团围住了,一个个凶神恶刹般,小的不敢靠近。”
马昀风年纪虽小,却自幼熟读诗书,对史料更是了如指掌,因而有着读书人的警醒,这般架势,朝中定是出了大事。
事急从权,他也顾不得自己越俎代庖,当下便命老管家带了笑言在后院马厩等他,选两匹上好的马喂足马料,又将惶惶然聚在厅前的下人们遣散,自己冲到祝连卿的书房收拾一番,趁夜与老管家一人一骑,携着笑言,绝尘而去。
那一夜,史称“上元之变”。
锦朝的帝党与后党正式宣战,朝堂腥风血雨,外戚太后兄长时任大锦禁军队长的林爽仅率一万禁军攻入皇宫,便软禁了锦朝嘉熙帝,拥立太后之子庆东王为新帝,史称晟光帝。
忠于嘉熙帝的宰辅被乱军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