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续

过林母的身体状况，他根本不在意，也许他在意，他在意她什么时候会死去。

躺在医院硬的要死的陪床上，林婧突然出声：“你有想过离婚吗？”

这是林婧第一次向母亲问出这个问题，即使她早就想问这个问题很多年了。母亲没有回答，但林婧知道她没有睡着。

其实林婧早就清楚母亲没有离婚的原因，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读过很多书，都接触过这个广袤的世界。

有的人的世界很小，嫁个不好不坏的人，养个比自己要过的好的儿女，这就是很女人的一生。

她们有很多理由不离婚，小县城里的舆论压力，所谓的完整的家庭的需要，她们就是被这些东西困住了。她们有时候固执得可怕，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葬送了一生。

林婧不愿意重蹈覆辙，她痛恨母亲的软弱和屈服，她痛恨父亲的虚伪和无耻，于是她远离家庭，选择成为一个流浪者，这是她无声的反抗。

她深知改变一个人有多么不容易，她永远无法劝说母亲为自己而活，无法劝说她走出这个近乎恶心的家庭，因为她知道，在母亲的认知里，家庭是她的一切，她没有其他任何东西了。

她的疯狂，她的痛苦，都来自对她对即将破碎家庭的强烈守护，她用尽全部的力气维持着她摇摇欲坠的家。

多年来，林婧都在避免成为母亲，如今倒是说不清楚是否成功。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林婧提出的问题依旧没有得到一个答案，没有人睡着，但也没有人再说话。

很久之后，林母才突然出声道：“有什么意思呢？”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但林婧却一下子就理解了她的意思。想过离婚又有什么用呢？她没有勇气走出那一步，她把所有的精力都用于挽回她的丈夫，却从来没有想过寻找真正的幸福。她渴望得到丈夫的爱，渴望得到女儿的爱，但她从来没想过得到她自己的爱，她不爱自己，又怎么能够得到别人的爱呢？

她讨好婆婆，讨好丈夫的家人，想要成为一个令人称颂的妻子，因为对于她们来说，一个女人最好的价值就是成为一个男人的妻子，这就是她们的认知。

但当她偶然觉醒的时候，她才发现她美好的时光早就匆匆流逝，她更加无力改变现状，于是只能一条路走到黑，紧紧抓住破碎的婚姻不放手，好像这样也能装作幸福。

林婧有很多想说的，她觉得不甘心，但最后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果母亲愿意离婚，那么林婧一定会奋不顾身地帮助她，即使千难万难，但她不愿意，她拥有和林婧不同的想法，拥有和林婧不同的生命体验，林婧无法强求她做出任何的选择，因为这是母亲的人生。

就在林婧都快睡着的时候，林母又突然说道：“你很勇敢，但我很懦弱。”

从林婧见到母亲开始，她很少提到有关于林婧那段结局失败的婚姻，她和季禾阳离婚的事情，像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家常小事。但离婚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绝非什么小事。

林婧父母的沉默，一方面是来自亲子关系的疏远，另一方面是林婧的社会地位和学历水平的升高，让林婧在小家庭中快速掌握了话语权，他们很难就林婧的选择给予批判。

林婧知道母亲的话不是嘲讽，与父亲不同，林婧能够感觉到母亲的确是支持她离婚的决定的。她们母女拥有着相似的经历，却做出了全然不同的人生选择。

就在那一刻，林婧感受到了母亲的生命力在自己身上得到了延续，母亲没有勇气做出的决定由林婧做出了，母亲没有勇气感受的世界由林婧感受到了。

林婧没有成为母亲，但她延续了一部分母亲的生命，她会飞得很远，但她有根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