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寰
长安浮沉,宵禁后的夜极静,月洒清辉,只余这座废旧古宅庭院中的大树上,叶子被风拂动的声音。
裴致灿然又如释重负的笑容,让裴珩想抬手摸一摸小妹的头发,只是还未等放在身侧的手抬起来,裴珩却猛地意识到她已经不再是闺中少女,两年不见,她已然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变成了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这一步,便不再是他能随意触碰的距离。
“尚食局有天下技艺最精湛的庖厨,怎么更瘦了?还是圆润时更好看些。”
裴致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地问:“可是今日还有好些人夸我容貌愈盛,可见是月光如水,也拯救不得阿兄你的品味。”
裴珩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目光越向裴致身后正走过来的李知竢,兄妹俩虽是打趣着说了两句话,但裴珩万不逾矩,向前行了三步,跪在地上郑重行了一礼,叩首道:“臣裴珩,叩见殿下。”
“小将军请起。”李知竢微抬起手,“一路奔波,又要避开诸多耳目,将军辛苦。”
裴珩闻言,忙再揖礼:“殿下言重。既有人想让人过了疫病与臣,那臣便借了这东风,佯装得了疫病,致使所有人避之不及,这才悄悄出逃。”
裴致听着两人的话,不由得生出疑惑,也走到两人身侧,上下细细看着裴珩,急着问:“什么疫病,愉安,阿兄,如今是什么情况?切不可只瞒我一人。”
裴珩难得神情严肃,侧身抬手一引:“此时说来话长,殿下,阿致,且进堂中,让我细细与你们说明。”
金吾卫动作灵活地将堂中的烛火点燃了几盏,借着半明亮的烛火,金吾卫将软垫置好,又安静退了出去。裴致三人此刻并未讲究过多的规矩,围坐在案旁,裴珩见门窗紧闭,这才压下声音,沉声道:
“陛下与殿下之间的龃龉与矛盾,即便是远在邕玉关的阿叔与我,几乎都要信以为真。好在阿翁的家信上亦藏了玄机,手法便与我寄回的战报相同,将陛下与殿下的谋划一一道出,阿叔与我这才放下心来。阿翁信上叫我们一如既往,莫要做出任何反应,致人怀疑。但林安郡王与多个世家权臣联手,使出这许多诡谲手段来,我裴氏有手握重兵,不可能不被算计。只是我没想到,竟然在吐谷浑这里做起了文章。
起初挑起事端的只是吐谷浑的一名将领,带人疯狂屠戮边境商户,只等我领兵将犯事的吐谷浑军士们捕杀后,慕容钊却忽然领了大批兵马,在边界的山脉中等我入网。
慕容钊暴戾自大,但也不是无缘无故对我朝发兵的狂莽之徒。定然受人挑拨,可缘让人领兵杀害百余子民性命?见到慕容钊以及他带领的万余人马时的一刻,我才意识到,他们此次低调出行的目的,是想要我的性命。
慕容钊还是王子时,我与他曾多次交手,早已视彼此为死敌,但在此时出手,我猜测的是,会否军中出了内鬼,因为殿下在宫中处境艰辛,致使妻族遭受冷待,这内鬼便借机向慕容钊建言献策,抓住其秉性弱点与对我的仇恨,意在挑起争端,内应外合,将我除去。
如此,不仅除掉我这死敌,更能动摇裴氏的门庭,于慕容钊而言,新可汗即位,杀死我,亦是振奋人心的大事。
内鬼必然在我带领的万人之中,好在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在陆续完善边界的堪舆图,倒也不至于完全措手不及,副将带领三千人先行搏杀,我引慕容钊入山上,山中地势复杂,在痛失百余名军士下,才勉强躲入一个难攻易受的山涧,细细复盘了局势后,我断定内鬼必然是新划入我麾下一小队中的人,便放出假消息,我在混乱之中伤及自身,缺药短粮,果不其然,在第二日晚间,便有人悄悄向外头递信,只是待我找到这内鬼时,他已抱了必死的决心,自戕而亡。
躲在山涧之中终究不是办法,副将寻我无果,不会恋战,留下一队人马继续搜寻后必然返回营帐报明此事。以慕容钊的秉性,不会让我就此脱逃,我用手边的军械和战备设下重重埋伏,终于生擒了慕容钊。只是不过一日,吐谷浑的牧尧王,慕容钊的弟弟,慕容恪便带兵前来。
硬碰硬,我们毫无胜算。因此我以慕容钊为要挟,命人前去传令,约见慕容恪。
慕容恪为人一贯温厚敏捷,倒真是应邀而来,身边虽带着精兵强将,但并未为难我。”
提到慕容恪,裴珩紧锁的眉头终于有舒展开的痕迹,露出一个极轻极轻的笑:“这倒是个极其冷静的聪明人。”
“他直接道:\''裴小将军是聪明人,应当看得出,如今你我皆在下风。我皇兄落入你手中,但外面是重重的吐谷浑士兵,你亦无法逃脱。\''
险中求胜。我便说,慕容钊狂妄自大,阴狠暴戾,并不是一个好的可汗。吐谷浑在这样的可汗带领下,日后百姓生活必然苦不堪言。莫不如我们各退一步,慕容钊膝下无子,我杀了慕容钊,那么可登皇位的人选里唯有慕容恪这个皇弟。
慕容恪反问我,若是他想当可汗,为什么不直接以重兵相攻,即得了皇位,又剿灭了我这样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