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我和长安大吵了一架，为着我的笄礼。十日之后，我将行笄礼。是的，我十五岁了。长安是我的长姐。国朝女子可以二十再成婚，因而明明她早和长宁侯的嫡长子定了亲，却还要留着家里多嘴多舌，对我严加管束。母亲都早对我放任自流，偏偏长安多嘴。不过定了亲三年还不完婚，想来长安也知道比起去当夫家的大娘子，那还是做自家的大姑娘来的舒服。在家里她是大姐儿，是长安小姐，以后便是林大娘子，永远地失掉了自己的名字。

我并不想失掉自己的名字。我名雅安，小字洵美，行走江湖用的是银霜娘子。偶尔几笔画扔在外头的时候，留的是江吟。我本来名字足够多，大不必有林大娘子，某夫人这一额外头衔来。

淮安来劝我。淮安是我的二姐姐，是我在这个世上最爱的人。她最喜欢水蓝色，一身蓝色的衣裙。人站在那里如同一泓静静卧着的湖水，她是柔和的，谦顺的，透明的，然谁也不

知道湖有多深，她的眼睛里藏有多少事情。

她进到我屋里，想来是最放松的，遣了下人，她一瞬间缩在蓝色的长褙子里，又很快地舒展开来，找回她自然漂亮的仪态。她摸摸我头，很快地笑开，像水展开一段波纹。

她说，“雅安是最聪明的，所以下次不会和长姐再吵。”

我嗤笑一声，“你怎么不去劝长安？”

她笑着点点我新画了金色霜华花钿的额头，“怎么又直唤长姐的名字？长姐不罚你，其大度可见一斑，如今看来，竟不知是哪位姐儿最没风度，最咬着些不起眼的小事不肯松口。”

我是不喜欢叫长安和淮安姐姐。父母亲、兄长和姐姐们也未尝不知道。我不是不知礼法，可是偏偏和最亲近的人，我不喜欢讲这些礼法，这些拘得我不知道怎么呼吸的礼法。

我答道，“不叫长姐早不是一日两日。今日吵起来，左不过是我昨日出去玩，贪饮了两杯，何至于如此责问。想是因为为我筹备笄礼，却总是瞧见我在外玩心生不衡，要叫气都出在我身上。”

淮安笑了，“你可知及笄之后便要议亲，嫁入别家又要执掌中馈？流连市坊的名声，便是别家的公子也是受不起的，何况你一个姑娘家。虽说夏日初至，泛舟湖上，赏花饮酒，沉醉忘返也是有的，晚归终究是不好。姐姐是为你好。昨日我又因为上女学，未能同往，姐姐自然担心。”

我冷哼一声，“为何要议亲？又作何执掌中馈，偏要我去别家当个掌柜？”

淮安也沉默了一时，沉吟片刻，“你以后总归会明白。”

或许她也是不明白的，或许她也是不想的，那个歌声悠扬的她渐渐消失，她和音乐唯一的联系只剩下西山日暮里清浅的琴声。琴声很快消散，如同她消失了的和乐师梁先生的情窦初开，她消失了的十六岁。消失的无声无息，我也只能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