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安忍无亲

偏殿里，卫昌的声音密密匝匝倾向庆阳，如一重又一重的帷幔，叠叠障障，无休无止。

庆阳默然，眼底渐渐浮起一层雾气。这些年，卫昌对她母女俩的好，她不是感知不到。抛开长公主的身份，她也是一个普通女人，需要枕边人的珍视，即使，那个人不是她最初爱上的人。这么些年走过来，她也道不清自己待卫昌是何种感情，但她知道，如果不是卫昌待她如珠如宝，在那年的上巳节后，她也许早就追随先帝而去了。

这份好，即使有故意而为之的嫌疑，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好。庆阳凝视着眼前的男子，第一次细细打量——那个伴了她近二十载的男子，五官端端正正似雕像般屹立，熟悉的嗓音里一如既往地饱含无限情意，眸光缱绻宠溺，令她不由想继续沉沦下去。

“错！”黎慕白清清泠泠的声音如一刃薄薄的冰锋，叠叠障障的帷幔似被拦腰斩断。庆阳一颤，从卫昌情深似海的目光里艰难地挪出来，撇过头。

“驸马爷说错了！您这样做，是为了您自己！是为了您如今享有的荣华！”黎慕白一针见血，“只有这样做，您才能牢牢地借助公主府，保住您如今取得的地位。”

卫昌似是没听到黎慕白之语，仍痴痴注视着庆阳。

“裹了糖的□□，即使糖层再厚，也改变不了它是毒药的真相，也改变不了它会致人于死地的事实！”黎慕白沉声道，“您不但故意令长公主染上米囊花之果的毒性，害死罗小绮，缢死昔日恋人凌心，还毒死了凌心的女儿琴霜！敢问，你手染这么多人的鲜血，也是为了长公主？”

庆阳扭回头，眼底刚浮起的水雾，瞬即杳无踪影，眼锋刀子似的飞向卫昌。

“呵，越发无稽之谈了！”卫昌转过身，避开庆阳的尖锐，对黎慕白又怒又笑，“大理寺派去跟踪监视琴霜的衙役亲眼所见，琴霜从大理寺回到余音阁后，就一直呆在霜降馆里，未再外出。而且，琴霜回余音阁的路上，也没接触到任何人。请问凉王府的司膳官，那日我见都未见过她，又如何杀她？”

庆阳半阖双目，声音有一丝哽咽：

“之前你说小绮与琴霜，均食用了包裹野芹之毒的木樨丸子。小绮——是在我府中食用了木樨丸子——”庆阳似是咬着牙说完这句话，好一会才继续道，“可琴霜并未来过我公主府，又是如何食用了那木樨丸子的？”

黎慕白看着庆阳面上的悲恸神色不似作假，忆起赵曦澄选妃那日，庆阳头疾发作，她随赵曦澄前往公主府，在庆阳富丽堂皇的屋子里见到几株光秃秃的桃花枝。当时她还觉得纳闷——金尊玉贵的公主府，怎会供养几株花朵凋零殆尽的花？

现在想来，那几株桃花，应是罗小绮在上巳节返城时李奈帮她摘的。抵达公主府后，罗小绮送给卫韶樱一些，另一些便送给了庆阳。

这么些年来，罗小绮与卫韶樱情比亲姐妹，又常常在公主府小住，应是把庆阳长公主当成亲人看待，庆阳怕亦是把罗小绮当成半个女儿了。赵曦澄是庆阳看着长大的，因此，庆阳才会放心让罗小绮嫁进凉王府吧！

思及此处，她不由暗暗瞄了赵曦澄一眼，发现赵曦澄的目光早已不知什么时候定在她身上。

黎慕白神思一顿，赵曦澄已移开视线，清润淡漠的声音随即响起：

“除了姑姑寿筵那日，琴霜之后确实未曾到过姑姑府中。”

“那她又是如何中毒的？”庆阳问道。

“琴霜，是在余音阁之外的地方，食用了用腊包裹野芹之毒的木樨丸子。”黎慕白回道。

“大理寺派去监视琴霜的衙役，根本就未见琴霜出过余音阁。”卫昌冷笑道，“凉王殿下一向有爱打人手板的美名，难不成是凉王殿下把那衙役屈打成招，命他做了伪证不成？”

黎慕白指尖突地蜷曲，低头扫了自己的手一眼，忽忆起初遇赵曦澄时，他就要打自己手板，幸亏后来被双钗案绊住才作罢。她以为，那不过是他随口一说唬人罢了，没料到他还真有一个爱打人手板的美名，且这美名还广为流播！

刚抬首，就见赵曦澄的目光恰恰滑过。黎慕白顿感手心一阵火辣，立觉今天如果剖析案子不当，归府后怕是真的会挨一顿手板。

“琴霜从大理寺出来后，又被大理寺的衙役一路监视。监视她的衙役，确实未见她出余音阁。但是——”黎慕白加重了下语气，“那衙役却见到，琴霜的侍女在琴霜回余音阁后独自出去了一趟！”

她见卫昌无异议，继续道：

“琴霜中毒身亡之前，她的侍女穿着跟往常一样的白衣白裙，蒙着白色面纱，出了余音阁。那侍女归来后没多久，琴霜就毒发身亡了。”

“凶手定是那侍女！”卫昌道。

赵曦澄走前一步，不紧不慢道：

“兵法有云：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此为瞒天过海之计。大理寺派去监视琴霜的衙役，眼见即真相，只是他自身不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