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琴断霜降
马车稳稳前行,日光明耀,车内暖融。黎慕白思考着案子,欲掏出石黛来,被赵曦澄一记冷眼制止。
临下车前,赵曦澄突然问道:
“我听说你与王赟曾在虞洲一起探过案——”赵曦澄斟酌了一下用词,“交往似乎从密——”
黎慕白没料到他突然会提起这些旧事,一时有些失神。犹记那年,她被圣上钦点为赵曦澄的正妃时,她虽年幼,但打心底里讨厌这门婚事。
从小,父母就不拘束她,特别是她跟随父亲去外地上任,见过山山水水后,就再也不甘心囿于闺阁,更别说让她嫁进礼制森严的天家。
十二岁那年,她随父进京,为这门婚事闹了一次,可圣旨已下,父母也无可奈何。父亲述职完毕,她与母亲又随父亲去西洲上任,途径虞洲时,恰好虞洲发生命案。她一展才华,勘出案中破绽,被当时在虞洲上任的王岑大为赞赏。
那时,她与王岑之子王赟共探谜案,一起击鞠嬉游,结伴踏马观花,日子很是惬意爽快。以至到了西洲,她常想,要是能有王赟这样一个兄长,那该多好。后来,表姨父江达安也到了西洲,她与江家表哥江豫也一起玩过,可江豫沉迷于木作机巧,两人玩不来,但江豫还是时常来陪她······
赵曦澄咳嗽了一声,黎慕白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她见赵曦澄正一瞬不瞬盯着自己,心里一下有些发虚。
“我——我跟他,只是偶尔探讨下案子,不是殿下您想象的样子。”黎慕白不知自己为何要撒谎,窘得脸都红了。
赵曦澄见她目光游离,面飞红霞,心里似是被扎进一根刺。他别过头,不再看她,仿佛她的脸也生了刺,随时会飞出刺来刺向他。
“那他昨日可曾认出你来?”赵曦澄冷冷问道。
“我到了西洲,就再没见过王赟。时隔这些年后,我不知他有没有认出我。”黎慕白诚实答道。她现在也无法确认王赟昨日是否认出自己,但王赟听识过人,昨日她故意沉着嗓子说话,不知他有没有辨别出自己的声音来。
“你之前进京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寻他助你。现下,他已回京,你有何打算?”赵曦澄语调僵硬。
黎慕白不知赵曦澄为何反复提起王赟,一时摸不准他的心思。她看着他的侧脸,高挺的琼鼻下,是微翘的唇,线条起落有致,如精心雕琢又似随意涂画一般,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刻意美。她忽而生了兴致,转而问道:
“我现今是凉王府的司膳女官,敢问凉王殿下希望我怎么做?”
“凉王府的司膳女官?好!黎慕白,你最好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
说完,赵曦澄就把她赶下了车,留下杜轩与她一起,命杜轶驾马朝鸿胪寺奔去。
黎慕白望着疾驰的马车,腹诽着这人真是六月天,说变脸就变脸。她刚想抱怨几句,忽瞥见杜轩在一旁立着。杜轩虽然不能只说话,但听识正常。她只好按耐住一颗抱怨的心,带着郁闷与无奈往锦屏街行去。
锦屏街一带聚集了京中各色技艺高超的艺人,朝廷的教坊亦设置在此。锦屏街的两旁,既有绿芜绕墙的小庭深院,也有碧瓦朱檐的缀彩高楼。只是现下还未至夜,街上人马较少。
黎慕白带着杜轶一路行去,偶有欢歌笑语从街两旁的深院或高楼漏出。两人走了好些时刻,才在街尾较清净处看到一块余音阁的匾额。还未行至门前,便隐隐约约听到琵琶泠泠、笛韵悠悠、筝声汩汩······
黎慕白见这一带鞍马寥落,人迹稀少,猜测这些丝竹声,应是伎人们趁客少在练习技艺。
余音阁正门紧闭,由一带粉白围墙圈成院落,几株粉鲜鲜的杏树已把花枝探出墙外来。黎慕白敲了好几下,门才吱嘎响起,露出一张素净的妇人脸。
黎慕白叉手问好,道明自己是慕名来听琴霜姑娘弹琴的。妇人迟疑了一下,告知她,琴霜今日不见客。黎慕白正想搬出兖王赵暄洁来,一道清泉般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她扭头一看,是大理寺卿王赟来了。
王赟今日没穿公服,一身云青色折枝菱花纹长袍,点漆般的目,山棱似的鼻,丰神如玉,倜傥出尘。黎慕白晃了一下眼,想起那天赵姝儿初见他时便红了脸,暗叹这副容貌不知还要迷惑多少双眼。
王赟亮明身份,那妇人上下打量着他,犹疑一下,道要去请掌事的人来,请二人稍等。不一会,一位自称余妈妈的中年妇人来到门首,问清缘由后,独请王赟进去,把黎慕白拒之门外。
黎慕白忙表明自己跟王赟是一起的。王赟听后,看了她一眼,也没做声。她跑到王赟身后,装成王赟的下属。那余妈妈见状,也不好阻拦,带着二人进了院内,杜轩在门外等候。
院内花木苓茏,杏粉榆绿,春意欣盎。琴霜住在院里最深处的阁楼,阁楼周边植着几株白玉兰。那白玉兰花期刚了,新长的嫩叶还未成型,孤零零地杵在枝稍,在这千红万紫的三月,颇有几分秋的萧索。地上还有几片凋落未成泥的白玉兰花瓣,如白霜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