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分明
苏墨听闻此话,再看着程玉姝目光灼灼的眼神,只觉得自己千般注意、万般小心藏起来的秘密,一下就被人揭穿了。霎时间,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而同样被震惊到的还有另一个人。
门外,玉台色狐裘大氅的一角被风冽冽吹起,呼哒呼哒地打在青年的腿上,恰如他此刻被搅乱的心绪。
半柱香之前,慕容琅从练武场督监完操练。他带着御风刚进院子,就听门口的侍卫回禀说程家小姐来了。他原以为程玉姝会在花厅等他,但当他经过苏墨的房间,偶然听到两人说话的声音,才知道程玉姝在这里。
他刚想转身回房,然而程玉姝的话音遽然钻进了他的耳中——“假如苏公子是个女子,我是说假如,那么,你是否会爱上慕容公子呢?”——慕容琅闻言,立刻顿住了脚步。
他本不想刻意听墙角的,但这个问题正是他一直想问苏墨、却又问不出口的。此时猝不及防地听到程玉姝说了出来,他的脚就像被粘在了地上,再也挪不动了。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屏息静气地等待着苏墨的回应。这一刻,慕容琅心跳得厉害。他比程玉姝知道得多一点,那就是苏墨根本就是个女子,没有假如!然而或许正因如此,两人之间没有了“断袖之癖”这层障碍,慕容琅反而更加想知道苏墨的心意。如果他身上的每个毛孔都有一对耳朵,那们它们现在一定都张得老大,不想错漏苏墨说的任何一个字。
屋内静默了片刻,随后苏墨的声音才响起。话音中没了往日的爽朗,而是多了些迟疑,多了些犹豫:“怎……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喜欢逸之兄?我不过就是一介布衣,逸之兄则是当朝明将,我们二人身份地位相差悬殊……”
苏墨踟蹰着说道。他不敢看程玉姝的眼睛,担心一个不小心,就被这位姑娘发现破绽,看出他是口不对心。
“若是他不在乎呢?”程玉姝不等苏墨说完,便急着追问。她知道,慕容琅最不看重的便是这种出身门第之类的东西,甚至有些嫌恶,因此,这根本不会成为苏墨与他不能在一起的理由。
“他不在乎……?”苏墨没想到自己搜肠刮肚想出来的理由,被程玉姝轻轻松松地就给否掉了。他感觉自己几乎要被逼至墙角,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程玉姝气势咄咄,眼睛紧盯着苏墨,继续等待着他的回复。而门外之人则紧张得开始手心冒汗,他与程玉姝的心情一样,都想知道苏墨究竟是怎么想的。
苏墨知道今日如果他不给程玉姝一个明确的答复,只怕她是不会罢休的。他咬了咬牙,断然道:“那我也不会喜欢他!更不可能爱上他!我和逸之兄就如同泾水与渭水,从来都是泾渭分明,互不相容。不知程姑娘为何会问这么古怪的问题!”
程玉姝闻言,不由一怔。虽然苏墨所说的,正是她无比期待的,但她见少年面色冷峻,不带一丝感情,反而有些不适。即便苏墨不喜欢慕容琅,可也不至于将两人说的好像仇人一样吧!
不过,不管怎样,程玉姝悬着了许久的心终于归了位。她一边抚弄着被自己因为心焦而揉皱了的帕子,一边确认道:“当真?苏公子真的是这么想的?”
“嗯!我视程姑娘为好友,怎会骗你?你与逸之兄才是天造地设的金玉良缘!我祝你们二人早日结为夫妻,鸿案相庄,鸾凤和鸣!”苏墨郑重地说着,心里却早已汪洋一片。
程玉姝当即羞红了脸,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她忽然后悔没有早点来找苏墨问个清楚,害自己胡思乱想了这么久。虽然她仍拿不准慕容琅的心思,但至少苏墨对慕容琅是无意的,这便足以让她放了一半的心。
屋中两人各怀心事,而外面的慕容琅此刻却如坠冰窟,原本在腔子里跳得火热的一颗心仿佛瞬间就被冻住,几乎没了心跳。他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起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骨节发白。如刀削般俊逸的脸上更是乌云密布,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
御风站在慕容琅身后不远处,他将屋中的对话隐约听了个大概。苏墨每说一句,他就觉得像是给主子的心上插了一把刀。不,不仅是插刀,还握着刀柄来来回回地拉扯。现下,主子的心只怕不是在滴血,而是在喷血了!
尤其是最后,这位苏公子还好死不死地祝主子和程小姐百年好合。这简直就是给一个濒死之人再来上一记窝心脚!是彻底不给人活路啊!
看这小子平时挺聪明的,怎么到了这种时候,脑子里就像糊了一团浆糊!这人当真心里没点数吗?主子平时是怎么待他的?那桩桩件件不都是在暗示着……那啥吗?主子就差跪在他面前对他说:“宝贝儿,我爱你了!”
御风正天一脚地一脚地想着,只听程玉姝又道:“苏公子,我已经叨扰了你多时,稍后我还要去看望慕容公子,便不久留了。待会儿我让雪叶将食盒拿过来,你可要多吃些。”
“嗯,好,程姑娘慢走。”苏墨松了口气,总算逃过了程玉姝的逼问。他极力克制着内心的酸楚,淡笑着为程玉姝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