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见过你

在跨过单元门那一刻，像是闯入了童话绘本里的世界。

澄蓝的天，柔白的云，苍翠的树，烟紫的花，老式楼房的外墙印着充满生活气息的斑斑污迹，晾衣绳上的床单衣裳随风飘摇着湿润的洗衣粉清香，树荫下的老人摇着蒲扇落下棋子，端着水枪穿梭在海桐和夏鹃花丛的孩子被枝桠勾了衣角……

木质棋子叩击棋盘的脆响和小孩子玩闹的呼喊声糅杂在一起涌入耳中，夏风裹挟着热气扑在脸上，裸露的皮肤真切地感受到了阳光落下来的炽热温度，不知名的花香也在鼻尖游弋。

书里提到的花香总是“芬芳的”、“迷人的”，但都是路明悠闻不到，就算隔着书能闻到，至少不会是油墨味。家里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的瓶身上倒是标注着茉莉和小苍兰花香，洗澡的时候妈妈会在手心里挤出许多，路明悠总会探着脑袋去嗅，是浓郁的香——浓、香，但拟造的芳香应该是迷不了人的吧。

此刻嗅到的花香是比沐浴露和洗发水香气更清淡温和的气味，却让人想到这样好闻的味道难怪在书里总是被描写成会招来蝴蝶和蜜蜂喜欢。

“明悠？怎么不走了？”路明非为妹妹长时间的静默站立而疑惑，忍不住轻轻晃了晃交握的手。

“哥哥，我想……再看一会儿。”路明悠说。

白色的云横在天际，像妈妈衣柜里印花的丝巾那样长，又似乎是浸在清澈的水里，慢悠悠地向远方游去，云朵尾巴渐渐散落，遗留下一个个棉花糖大小的团块。

“你在看什么？”有个声音问。

没有听过的声音。路明悠这么想着，抬头去看如同突然出现在身旁的人。

那是个身量较高的男孩，甚少有机会见人的路明悠无法估量他的年岁和身高，反正是比她高的，因为需要她仰着头才能看清男孩的眉眼，清秀的脸在夏季盛烈的阳光下仍过于白皙，几近透明，微微卷曲的黑发搭在额头前，眼睛里盛着光影，像水面的鳞波，眼神灵动得好像藏着一千句亟待说出口的话。

路明悠并不觉得这个男孩陌生，记忆里明明没有这张脸，可他身上却有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还是见过了无数次般的熟稔，可能是在书里，也可能是在梦里，但路明悠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有此刻这一种微妙的感觉。

男孩好似是熟悉的，可心里涌出的感觉对路明悠来说陌生又异常，她不知所措地无意识握紧了哥哥的手，交叠紧贴的两只手心沁出温热的湿意。

“明悠，你怎么突然握得这么紧？我不会突然跑开的。”

路明悠听到了哥哥的声音，时近时远的有些不真实，但也令她缓缓放松了下来，因为手上清晰地感受到了回握的力度。然而与此同时，她终于察觉出一丝怪异。

“哥哥看不到你。”路明悠的表情和语气依旧平静，似乎完全不觉得发生这样诡异的事情应该要惊诧的。

“当然咯，因为现在只有你需要我啊。”男孩无所谓地说，“所以你在看什么？告诉我嘛。”男孩又重复了一遍，眼里闪着狡黠好奇的光，好像真的很好奇路明悠的回答。

“天上的云。”路明悠轻声说，“看云飘走了。”

“这有什么好看的？”男孩不解。

“以前看不到的。”路明悠说，“在屋里看的时候，云飘到窗框另一边我就看不见它了。”

但这一次她能看到整片天空了不再是被隔在书外或者窗内看到的，而是真实地被笼罩在天空之下，被组成世界的一切围绕着。

这个世界真的好大好大，比童话绘本画出的世界大，也比玻璃窗切分过的世界大，现在她转过身或者抬起头都看不到全貌了。云朵像一尾白鱼游过苍蓝的天空，而自己像沉在地面的一粒沙石。

男孩沉默了几秒，眼底升起的愤怒如海潮涌动，他垂下眼，任由额发散落的阴影遮掩瞳眸。男孩蹲下了身，纯白的衣摆拖在地上也不在意，这次换了他仰头看着路明悠的眼睛，“那你喜欢你看到的么？”

路明悠想了想，迟疑着轻轻点头。

“好吧，我换种你可以理解的说法。”男孩微笑，“你想要以后每天都能看到么？”

“嗯。”这回路明悠没怎么思考便给出了回答。

男孩伸出手，在路明悠面前摊开手心，“握住我的手，完全地接纳我……嗯，就作为你最好的朋友吧。然后我就可以告诉你啦。”

“最好的朋友？那你是皮卡丘？”路明悠觉得看过的所有书籍和动画片里，小智和皮卡丘最符合她认知中的朋友的定义。

“我还杰尼龟咧，你就这么理所当然地代入人类的角色了？”男孩说，“算啦算啦，这样类比能让你明白的话随你好了。”

路明悠沉默地注视了男孩一会儿，慢慢侧目移开视线，余光落在地砖的缺口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种时候应该说‘抱歉，我还没有理解明白，你可以再解释一下么？’”男孩说。

仿佛茅塞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