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春
大门外停了两辆轿车,下人们替宋家太太、公子、小姐们把行李搬到后备箱,进进出出的搬了七八趟,好像不是去南京办事,倒像是举家搬迁似的。
一楼客厅的餐桌前,宋思冷在饮牛乳茶,手边搁着本国剧画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隔着洋房大门清澈又着急地传进来,“思冷——思冷——”他喊,因为不敢太大声,而带着些许克制,传到宋思冷耳朵里犹如蚊子般翁翁煽动耳朵。
厨房帮忙的小核桃跑过来,偷偷凑到宋思冷身边,告诉他是诸秋书在叫人。
宋思冷放下海棠花茶盏,一双鹤儿般含情的眼睛半弯着,长长的睫毛帘掀起,心想跟她有什么干系,扒门堵人的事儿撑死也轮不上他,诸秋书这么做要叫她看低几分,她最讨厌纠缠不清,更讨厌男人自作深情。
吃准了宋思冷不会躲他,便由着声音更加悲切地抛出了鼻腔,仿佛坐在桌前悠闲吃早饭的是个白眼负心娘。宋思冷勾着眼,已隐隐含了怒火。
“思冷,你终于肯见我了!”诸秋书高高兴兴开口,特地换了一身西装,头发用发胶梳到了后面,显得有点老派和正式。昔日的气质荡然无存,再不似震旦大学里那个穿青色布褂和黑色帆布鞋的青年学生。
宋思冷顿觉一股油头粉面的味道扑鼻而来,看来跟局长家的千金恋爱谈得不错,短短时日就让对方为他置办这么多。也难怪在她还未提分手时就已经跟薛小姐去电影院同吃一桶爆米花了。宋思冷压着心里的火气,不介意是假的。
诸秋书面色戚戚然,想越过铁门的距离拉她的手,“我听说你要走了,还回来么?”
宋思冷面上不显,心里早已把他从里到外骂了一遍,她抿唇应付,“说不准,东方巴黎名利场我是待得够久了。”
诸秋书面色失望,但他眼神依旧热切,两句话向对方表明自己的心意,“我和薛小姐分手了,思冷,我等你回来。”
宋思冷不解,只是好奇,“她这么快把你甩了,薛小姐慧眼辨人。”
宋思冷并不是有意挖苦,只是诸秋书是她情场上为数不多翻过的船。宋思冷的历任男友一向品质不错,是一批读过书留过洋,受过贵族教育的谦谦公子,她自认为自己喜欢这一款。
诸秋书是个例外,他在震旦学堂念书时家庭并不富裕,家里经营着一间裁缝铺,学费生活全靠母亲一双手。
他个子高挑,面容清秀,像颗迎风拔节的小白杨。宋思冷接受了他的追求,也曾迷恋过一段时间,要好的时候她给他讲毕延天跟情人之间的故事,向他倾诉女儿家的愁闷心事。她以为她们身上同样充斥着斯大林格勒的精神信仰,是一对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禁忌之恋,可遇而美好。
精神食粮不能填温饱,青涩的美好并不全都是爱慕,宋思冷对待自己人的时候把金钱看得低,并不乐于向对待倌人撒钱那样大方,直到被男友背叛,她才反思。在诸秋书身上,宋思冷一个子儿没花过。
薛小姐正大光明送他一块金怀表,宋思冷就败了。
提起往日的事她没什么好可惜的,就权当做是遇人不淑,诸秋书今天不来找她还好些,让她封存着美好回忆,至少真真喜欢过。
她有些不忍,便张张嘴,就说了这么一句重话。
诸秋书到底是有一颗敏感而脆弱的心,提到薛小姐,他脸色红了又白,自知宋思冷是不肯轻易原谅他,只能努努嘴,承诺了一句我等你。
大早上经历了这么一场闹剧,宋思冷坐在火车上的时候精神不济。
汽笛声响起的时候代表着要出发了,浓黑的水蒸气从烟囱里冒出来咕嘟咕嘟升起一丈高,慢慢散落到云霄,列车上的乘客归位,小孩子哭闹的声音开启了轰炸。
宋家人包下了第十二车厢,前后共五排,宋思冷独坐靠着窗户的位置。火车从沪宁站出发,一路北上,行驶了八个小时之后到达目的地。
南京的雨水格外多,尤其是初春,伴着凛冽的北风吹得人皮肤生寒。她一向喜暖畏寒,这个时候只想赶快找间屋子生个火炉好好听上一出戏,遣散心中那点拧巴的情绪。
她正想着,忽然看到几个陌生的身影,入眼的是一位穿皮夹克和长裤的青年男子,手中捏着张相片,在人潮涌动中微微踮起脚,在他身后,是和他眉眼接近的俏皮女孩儿,烫好看的波浪卷,不禁让宋思冷想到了从画报里看到的摩登女郎。
热闹的人群中穿过一阵脚步声,一男一女带着群仆人匆忙赶来。
作为上海商会的会长,毕延天发挥了他十足的交际功能,不等对方开口便伸出手友好表示,“请问是陈督军的人吗?”
年轻的少爷嘴角挂过漫不经心的笑,咬着绵长的江宁口音,主动介绍自己,“伯父好,宋太太好,我是陈暮年,家里行二,这是三妹婉宁。”
女孩拨开哥哥的手蹦蹦跳跳来到宋思冷面前,她提起裙摆绕了一圈,圆圆的杏眼弯着,然后拉过她的手,“这位便是宋家小妹,不知是几月生的?”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