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途
晨时微雨,院门正对着府中的湖塘,水面上薄雾渺渺。
眼前少女的面容随着这场细雨,似乎都变得有些朦胧起来。
她把瓷瓶递进他手中,便收回了手。
说着道歉的话时,语气不似作假,祁朝玉竟听出几分羞愧的意味。
他不动声色打量着她,黑眸里没有半分动容。
冬葵眼里的越萝,一觉醒来就像是转了性。
他眼中不是。
他望着她,想要透过少女如今在他面前这副低声下气的模样,看出她真正的意图。
许是寄人篱下,又或者是生来通透,祁朝玉向来能很准地察觉他人对自己的喜恶,辨清楚他人在自己面前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掌心的玉色瓷瓶光滑沁凉,他右手不觉收紧了捏着瓷瓶的力度。
他能感知到,她说这些话,是发自内心的。
但这“发自内心”的一番话,又掺杂了另外的缘由。
祁朝玉想起那夜惊蛰,少女撑着一把油纸伞朝他跑来,蹲下身替他系上斗篷,那时候,她也说了这样道歉的话。
正如冬葵了解她,他也知道越萝的脾性。
她向来高傲,从不低头。
这一次,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说一不二的荆家大小姐对他的态度与之前相比,说是天差地别也不为过。
个中缘由,祁朝玉不想深究。
他并不关心,也不在意。
只是,若不是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他当初就不会随着荆长碧来禹州郡。
他还不能离开荆府。
祁朝玉移开眸光,淡声道:“多谢大小姐。”
说完这五个字,便没了下文。
越萝难得有些窘促。
膝盖上传来的酸疼一阵一阵的,说出那三个字以后,她一面觉得羞惭,一面又觉得尴尬。
尤其此刻少年客气而疏离的道谢,更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塞进去。
她到底受不了这样尴尬的气氛,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就带着身后的冬葵赶紧回自己的泉阆苑。
越萝的闺房奢华得惊人,丫鬟们早早点燃了屋内的青花缠枝纹香炉,温度适宜,香烟袅袅。
紫光檀折屏后的黄花梨拔步床宽阔得能躺下三个壮汉。
她心中记着自己去荒山找祁朝玉那夜承诺过的事,回来的路上便把及笄宴上对托盘动手脚的小厮外貌同冬葵描述了一遍,嘱咐她去告知陈伯,将这人的工钱扣下,赶出荆家。
荆府不缺这几两工钱,可是断然容不下一个手脚不干净、心术不正的人留在府里。此番惩处,一来是还祁朝玉一个公道,二来杀鸡儆猴,同样是给府中其他抱着小心思的人一个警示。
越萝坐在拔步床上,院里伺候的丫鬟正给她跪的青紫的膝盖上药。
她才梳洗过一番,黑发披散着,换了身茶白的单色缎中衣,映衬的她肌肤如雪,唇似樱红。
少女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生的圆润,琼鼻挺翘,看起来稚气无害,只是多年来被养出来骄矜,给她平添了几分张扬跋扈之意,整个人也便带上世俗的红尘气。
伺候她的小丫鬟低垂着头,不敢多看。
少女小腿骨肉匀称,肤色白皙,因此膝盖上大片的青紫看起来更显得触目惊心。
小丫鬟生怕自己下手重了力道,惹得越萝生气,战战兢兢克制力道,动作极轻地将药膏均匀抹上她膝盖的青紫处。
屋内十分安静,越萝看着窗外摇曳的海棠枝桠,心里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颇有些心烦意乱。
祁朝玉、祖父、她的弟弟殷子行。
过去和现在,还有梦中看见的未来……
这些人和事,纠葛得像扯不出线头的线团。
她眼下只知,如今的荆府,除了她的祖父荆长碧,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祁朝玉真正的身世。
她在祠堂跪着时,想了很久,大概能明白祖父为什么隐瞒祁朝玉的身世,甚至连他身边贴身服侍的陈伯也没有告知。
按梦里老神仙的说法,祁朝玉是罪臣之后,依照本朝刑律,收留罪臣后代,一旦东窗事发,被人举发,经官府查处,抄家都是轻的。
祖父收留他,又怕惹祸上身,牵连整个荆家,选择对所有人隐瞒也无可厚非。
越萝唯一想不通的是,为什么祖父明知这样做的危险,也要在那个雨天,把祁朝玉带回荆家。
如果想要保下祁朝玉,他完全可以将人送去离邑京最远的常山郡,又或者在禹州郡偏僻的地方,另选一处宅院安置他。
祁朝玉没来荆府前,越萝想的一直都很简单,她这辈子从来就没有什么大志向。
这世道虽对女子约束颇多,但本朝不像前朝,不允女子为官经商。
尤其是当今南平朝政在长帝姬的把控下,世族女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