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碧色萧萧芙蓉落(四)
润,脱口呼出:“奶娘!”
我舍掉了玉芙蓉这个身份,就像是真的舍掉了一切玉芙蓉的特质一样,所有的冷酷、无情、暗黑洗刷一尽,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还是那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
“云芸儿,你总算是回来了。”奶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抽泣着,用枯瘦着指尖摩挲着我的脊背,一声一声唤着我的小名。
我们主仆二人就这么紧紧相拥着,忘记了轰隆的电闪雷鸣,忘记了漫天的落雨。
“窦娘子,有什么话进屋说吧。”知州冯云命人为我们二人撑着伞,急切地劝说快入屋躲雨。
随后,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进了窦氏老宅。宅中下人们早烧起了炭火、沏好了茶水相候,厅内古朴中透着华贵,一应摆设均与当年无异。
“热水已备好,请小姐先沐浴更衣吧。”一位侍女落落大方地朝厅内众人说道,“也为各位大人备好了休息的房间,不如先行休整一番。”
冯云见状也道:“窦娘子淋了雨,还是先沐浴更衣,免得受凉。”
生活在暗处多年,我本就不习惯众星拱月般的簇拥,再说终于归家了,我也想多些独处的时间,好好理一理这十几年的岁月,便点头应下。
由奶娘和一众侍女陪着,我缓缓走过层层蜿蜒的回廊,这么多年过去了,宅子的布局方位和布置摆设竟全然未变,在原主家全部离开的情况下,也是难得!不过此时我确实有些乏了,懒怠去想鸠占鹊巢的窦麻子一家人,也懒怠去问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奶娘带我回到了我原本的房间,不出所料,布置陈设与父亲去世前一模一样,往事一幕幕浮上眼帘,都是幼年时那些快乐时光。
“我想去祭拜爹娘。”我对奶娘道。
奶娘点头,道:“早就备好了,小姐先沐浴更衣,之后咱们一起去祠堂祭拜老爷和夫人。”
我此时才得机会抬眼细细凝视奶娘,她应不过近四旬的年纪,却已是满面风霜,细纹四布,形似老妪,这些年一定是受了不少苦。心中虽有难受,我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轻轻回了句:“好”。
奶娘握着我的手,刚刚止住泪水的眼眶又湿润了起来,颤抖嘴唇道:“当年我向夫人承诺过一定看顾好小姐,却没能履行承诺,大意让小姐走失了。这些年我一直备受煎熬,不知该怎么向夫人与老爷的在天之灵交代,幸好天可怜见,让小姐平安回来了,不然......不然我......我......还有什么面目......”说着说着,奶娘的身子渐渐软了下去,最终瘫倒在地,双手捧着脸,哭出声来。
“小姐,你在外漂泊多年,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本以为多年的漂泊已让我的心坚硬无比,此刻见到瘫软在地的奶娘,我又成了当年那个云芸儿。我蹲下身去,将奶娘抱在怀中,就像当年奶娘抱着我那样,轻轻说着:“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旁侧的侍女也劝说道:“小姐能回来是天大的好事,如今雨过天晴了,剩下的都是好日子嘞。”
奶娘听了这话才破涕为笑,抬手擦拭掉眼泪,牵着我的手,站起身来,有些抱歉地道:“我老婆子不好,惹小姐伤心了,如今回来了,一切都好了。”
侍女们已做好了沐浴前的准备,一个冒着热气的硕大木盆放置在寝室中间,水汽氤氲,锃亮的铜镜上很快就罩上了一层白雾,一切都朦朦胧胧,模模糊糊。侍女们解下我的外袍,又用木梳替我理顺了长发,突然有人忍不住赞道:“小姐,你长得可真美啊!”
我抬眼看向面前的铜镜,镜面已沾满了水雾,看不清脸,可窈窕倩影隐隐绰绰,足见镜中人的美丽。
“那是自然,小姐与夫人长得像,咱们夫人当年可是黔州第一美人呢!”这是奶娘的声音。她小时候没少跟我提起母亲年轻时的绰约风姿,听她说,母亲出阁前是位鲜少出门的大家闺秀,偶有一次上元节灯会外出,风吹落了帷帽,美貌展现人前,引起了好一番骚乱。
对于我的美貌,我是知道的。当年,从灵山学艺回京后,我化身为飞花楼歌姬,很快便倾倒众生,名扬万里,成了炙手可热的头牌。我利用玉芙蓉的身份,周旋于朝堂官员和世家大族之中,秘密为当今圣上,也就是当时的怀安王爷收集消息。为了助他给太子赵勉最重一击,更不惜自毁清白,委身京府吕荣,每次想及此事,我都觉如万蚁蚀身,痛苦难言。
不过,付出总算有了回报,他成功了。
美丽,于我而言并非幸事。它就如同虚浮的泡沫,根本抓不住心上之人,可却又总忍不住奢望,有没有一瞬他曾心动过?哪怕只是一瞬,只一瞬便好。
我又想起了那日的旧事,抬手撩开袖子,抚着手臂上的那个月牙伤口,小声说道:“也许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