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尘
身体才刚好转一些,文棠就迫不及待地计划着去拜访杨学士。郭钰劝她等身体大好了再去,奈何终是拗不过,只得陪着去了。
杨学士喜静,府邸坐落在城东偏隅处,在享受东城贵气的同时,也能保留一份‘采菊东篱下’的清傲。清晨的学士府笼罩在层层叠叠的晨光雾霭之中,恍若幻虚之境。宅邸旁几树木兰花开,朵朵莹白傲立枝头,满树圣洁,毫无杂色,彰显了主人的不俗雅趣,据说是杨学士早年于南地移回京城栽种的。
守门的小厮认识郭钰,但却不识文棠。郭钰便对那小厮道:“这位是安平公主,今日特意前来拜会师父。”
“安平公主......安平公主......”那小厮嘟囔着,垂首思忖,过了一会儿像是茅塞顿开,想起什么来,问道,“可是沧海遗珠文棠公主?”
学士府一片诗书雅致,连看门的小厮都颇懂文墨。认出了文棠,那小厮忙道:“老爷早有吩咐,若是文棠公主前来,不必通传。老爷此刻正在书房,公主、将军,可随我来。”
文棠望了郭钰一眼,心道:“难道杨学士早就料到了我会来找他?”
郭钰朝文棠点头一笑,他的唇角微微勾起,黑曜石一般的眼眸里透出柔柔的光,柔暖的笑意暂时熨平了文棠心中乱绪。
小厮在前领路,穿过回廊,向后院的方向而去。杨学士喜爱江南风物,宅院里亭台楼阁、轩榭廊庑均是精致绝伦,极富雅韵。游过一处水榭,又穿过几处山石,幽掩处的一座白墙黑砖的房子才姗姗映入眼帘。
郭钰带着文棠进到屋里,见到杨学士正倚在窗边,眉目深锁地向外凝望。
“现在最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师父不宜站在风口。”郭钰见杨学士头上鬓发随风扬起,忙道。
杨学士身体有恙,隆冬至开春的这段日子,往往要下到江南避寒。今次太子叛乱,杨学士收到加急信报后,便自南边一路快马加鞭赶回,路上数夜不眠且舟车劳顿,回京后又沾染了寒气,身体亏得厉害。杨学士转过头来,面色有些苍白,他捋着发白的胡须笑道:“我还没有那么不中用。”言罢,他指着身侧的黑檀木椅,示意郭钰二人落座,又吩咐小厮道:“将新明银针泡一壶来。”
小厮应声去了。
郭钰对文棠道:“想是师父才从江南带回的好茶,我们来的还正是时候。”
杨学士哈哈笑道:“还是我这徒儿懂我。这新明银针是顶级白茶的一种,仅产于新明山顶,量少金贵,是不可多得的好物。”
文棠道:“据说新明银针形似凤羽,内裹银箭,冲泡后清香高扬持久,入口鲜爽生津。我还道是传说中的东西,没想到今日在大学士这儿竟能有幸品尝到。”
正说着,已有着灰袍的茶师端着托盘入内,盘内是一青玉茶壶和若干茶杯。随着热腾腾的澄碧茶水哗哗倒入杯中,一时间满屋生香。杨学士抿了一口茶水,挥手示意茶师离开,同时叹道:“新明山顶的银针就要配上这木山山顶的雪水才最妥当。”
文棠端起茶杯,低头小口啜着,状若无意地问道:“大学士果真的学富五车,见多识广,想来这天底下的事情没有什么是不知道的,不知有没有听说过牵机酒?”
杨学士举杯的手微抖了一下,好似口中苦渴一般,一扬手竟将茶水一次饮尽。他面上仍旧自若,镇定地道:“牵机酒乃是一种剧毒,若人饮下则会腹痛如绞,浑身抽搐,头足相就,如牵机状,故得名为此。”
“那普通鸩酒呢?”文棠直愣愣地盯着杨学士,语调逐渐转冷。
杨学士深潭一般的双眼看不出一丝波澜,平静地说着:“未入肠胃,已绝咽喉。”
“如此说来,鸩酒反倒能给人个痛快。想问大学士,若先饮下牵机酒,再饮鸩酒,又当如何?”文棠的声音冰冷到了极致。
如此追问下,所指为何,各方已是了然于心,杨学士半晌不语。
“师父,难道......?”郭钰唤道,已是黑容满面。
“子琛。”杨学士看着自己的徒弟,垂目忖了一下,终于还是回答,“若两者同饮,则内腑俱毁,痛楚翻倍,人如提线木偶一般,苦不堪言,死状可怖。”
文棠已是面色惨白,浑身战栗着起身,厉声质问:“有人说当年我父母就是先饮下牵机酒,而后再饮下鸩酒而死,可是真的?”
书房内静得可怕,只能听见窗外被风卷起枯叶的沙沙作响声,清晨的寒露自窗口飘入,水絮湿哒哒地落在房内三人的头上、脸上,却没人有心思上前去关窗。春寒料峭,彻骨的不止是身体,更是人心。
不留给杨学士半分思忖的时间,文棠又冷声道:“大学士可知是谁端去的毒药?”
杨学士起手拂了拂衣袖,肃拢衣襟,深渊似的黑瞳定在文棠脸上,缓缓道:“那都是些封尘多年的秘事,岂会为外人道?不知是哪个居心叵测的人告诉公主这些荒谬之言?”
文棠对杨学士的话置之不理,问出千钧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