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京
暴雨之后的早晨仍是乌气森森。天亮得很晚,人却都起得很早。
黎掌柜提着一个大大的黑色食盒来到四楼的房间。他打量着文棠脸上倦意明显的黑眼圈,絮絮叨叨问了一通“是否昨夜没睡好”的话,又顺便斥骂了一会儿暴雨连绵的鬼天气,边骂边伸手从食盒里往外端热腾腾的点心,一碟白胖香甜的小馒头,一碟松软可口的白糖蒸糕,一碟油浸香酥的炸肉卷,一盘清香扑鼻的茶叶蛋和一碗碧绿荧荧的野菜羹。
昨天发生太多意想不到的状况,兮兮悬着一颗心,没吃下什么东西,这会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她抓起一块白糖蒸糕就往嘴里送,嘴角立马被滚烫的糕点烙上水泡,兮兮跺着脚,龇牙咧嘴连呼“好烫”。
文棠看着眼前丰盛的早餐,心疼地喃喃道:“叔叔,怎么做这么多点心,您得起多早啊。”
黎掌柜呵呵一笑:“以前都是你早起做给我吃,今日叔叔也早起做给你吃。”他拿起一颗滚圆的茶叶蛋,仔细剥去蛋壳,将鲜嫩光滑的鸡蛋递到文棠手中,说道:“叔叔煮的茶叶蛋可是一绝,你最喜欢的,快趁热吃吧。”
文棠将整个鸡蛋塞到嘴里,大口咀嚼吞咽着,嘴角机械地牵动上翘,吃力地挤出一丝笑容。黎掌柜则一直带着慈爱的笑容注视着文棠,就像小时候一样。一餐饭就着浓浓的离别愁绪食毕,文棠帮着黎掌柜收拾杯盘,她轻轻嘱咐道:“以后我不在这儿了,叔叔可得自己当厨子了,别起太早,别太累着了。”
黎掌柜仍是乐呵呵地说道:“你黎叔还用你这小丫头片子瞎担心?”说罢,他提起已拾掇妥当的食盒,走出门去。合上门后,老人的笑容瞬间凝固,不住地提袖拭泪,蹒跚而去。
太阳才刚冒出一个尖儿,车马就已收拾停当,大队人马清整完毕,就待起程。黎掌柜泪眼婆娑地提着一个包袱往文棠手里塞,包袱里装满了各色干果和草药,沉甸甸地压在了文棠心坎上。
兮兮搂着文棠,舍不得分别,她把头埋在文棠肩头,轻轻说道:“小糖,我真想跟你一块儿去,可是婆婆生病了,我得照顾她。”
文棠轻拍兮兮手臂,安慰道:“说不准没多久我就回来了呢。”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终是该上路了。文棠朝着苗寨的方向,跪地磕头三下,又再次与黎掌柜和兮兮泪眼别过,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前途未卜的旅程。她不知道茫茫前路会是平坦大道,亦或是荆棘深渊,她并不在乎,她有太多疑问要解开,有太重的血海深仇要报。此时的她孑然一身,又有何惧?
柳国章的安排甚为妥当,他猜到文棠身份贵重,又见她并不愿与他人多言,便单独为她准备了一辆马车。
文棠独自蜷缩于一辆宽敞的马车上,她双手抱膝,无力地靠在一只软枕上,耳畔时而是徐将军的谆谆教导,时而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时而又仿若听到了黎掌柜的殷殷嘱咐。她只觉得热血沸腾,头痛欲裂,迷迷糊糊中恍然看见一位面庞秀美、珠玉满身的贵族女子缓缓而来。
“棠儿,我的棠儿。”女子轻柔地呼唤着。
“你是谁?”文棠强忍着难受问道。
“孩子,快回去,快回去。”女子伸手抚摸文棠的脸。
“你到底是谁?”文棠觉得一阵心悸,嘴唇不住地抽动,泪水盈满眼眶。
“荣华富贵皆过眼浮云,惟愿吾儿一生平安。”女子用一种近乎绝望的声音说道。
“这是娘给我的平安符里写的话。”文棠惊觉,伸手攥紧了胸前挂着的平安符。
女子掩面哭泣起来,她的身体开始轻轻向后飘走。
“娘。”文棠失声叫道,伸手就要去抓那女子的臂膀。
“棠姑娘。”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声在文棠耳畔喊道。
文棠晃了晃脑袋,眼前女子已经烟消云散,隐约在目的是一位翩然白衣的少年。她失望地放开扯着少年衣袖的手,颓然偏头靠着车壁,缓缓闭上双眼。
文棠昏睡了整整三天三夜,到第四天才慢慢睁眼醒来。
“终于醒了。”秀宁坐在马车内的软塌旁兴奋地喊道。
文棠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硬撑着想起身,可刚一使劲就觉得身体一阵酸痛,又瘫软在榻上。
“先别着急起来,再躺躺。”秀宁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到文棠嘴边。
文棠了啜了一口,点头致谢。
“你足足烧了三天三夜呢,可把我们吓坏了。幸好师兄发现得早,不然还不知道要昏睡多久。”秀宁从怀里掏出一丸药,塞到文棠嘴里,笑道:“弓穹凝神丸,可宁心静气又兼退热功效,上好的药材制的。”
秀宁帮文棠掖了掖被子,继续说道:“你这是忧思过重,劳累过度,没有大碍的。”
文棠惨白着脸问:“咱们到哪儿呢?”
秀宁将车窗拉开一个小口,明丽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射入内。文棠抬眼望去,马车正穿过一片市坊,沿街是鳞次栉比的店铺和酒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