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一般,衬着桃子的色泽显得非常娇艳。她虽是小口地吃着,桃子到底汁水淋漓,顺着手指流到手背上。她垂首吮吸一口溢流的桃汁,线条优美的嘴唇为汁水浸润,亮晶晶的嫣红,下唇被牙齿轻轻吮咬,印出柔软的褶皱——
他垂下眼也咬了一口。正如他所想,汁水丰盈,果肉柔软而鲜甜,舌尖一压,几乎立刻化成清香的甜汁。反倒无端觉得渴。
唐沅吃完了就回屋洗手去了,留张之维在前堂坐着。他手上拨弄着桃核,怎么也静不下心来。这一颗桃子把张之维的心给弄乱了。当然,他也知道乱不止这一天,只要他和唐沅混在一起……然而似今天这般烦乱的心绪前所未有。
正一道士不同全真,不禁婚姻,虽然师父是终身奉道,但他也有两个师兄在山下是有妻室孩子的,此事稀松平常。平时下山采买,相熟的姑婶大娘开玩笑似的说要给他介绍亲事,他一笑而过。于他这不过是过眼云烟,仿佛还是极模糊渺远的一种未来,甚至于不算是考虑范围内的一种可能性。
今天孙大娘上门来,先是夸他,又说他一个人操持家事,照顾唐沅很辛苦。他心里跳了跳——他本来也不是多有耐心能照顾人的性格,居然被唐沅给磨得事事都仔细起来。孙大娘又说家里没有个能干的主妇,扫把苕帚都摆不正,他想唐沅事事不会做不要紧,他能做就行了——何况他自觉做得不错,挑剔如唐沅也时常赞他呢!他不以为苦,听孙大娘为他抱不平,只觉得有意思。
绕来绕去她原来是来给李家媳妇的妹子做说客,闻弦歌而知雅意,况且她这意思也很明显。他登时就觉得没意思了,并且失去了从前那种旁观者的余裕。这种感觉在他看到唐沅出现在门边时更加强烈,而这可恨的妖孽还特地来看他的热闹。
唐沅轻描淡写,三言两语就把话题转了过去,孙大娘也断不至于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直白地谈婚论嫁。因此直到孙大娘走,唐沅还不知道内情呢——看她那副无知无辜的模样,张之维心中涌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松了口气,又无端烦闷不乐,浑身发痒。
……
唐沅一下午紧赶慢赶,把五张条幅写了出来,另外还有一幅扇面是柜上的人情,据说要奉送一位前清遗老,已经画好了,只还没有嵌字,唐沅见扇面画得烟水苍茫,山石嶙峋,颇有大苏游赤壁的风韵,遂以蝇头小楷写一首郑思肖的题画诗:
“泛舟赤壁痛衔杯,孟德英豪安在哉。何似江山风月妙,不从自己外边来。”
才吃过晚饭,就有不速之客到访。前门还没落锁,李宏蹦蹦跳跳地进来,喊“汤圆儿姐姐!”唐沅虽坐在堂屋里看书,早听见了动静,把册子压到针线笸箩下面,抬头看这记吃不记打的小东西。
“汤圆儿姐姐,我来请教功课啦!”
唐沅想到自己确实随口应了李秀珍的话,既然如此,一诺千金,不宜改变。于是叫他坐下来把功课给她看。
她知道私塾里每逢初一,十五或是大节(端午中秋),都要查考学生的功课。李秀珍目不识丁,自不可能听李宏背书。唐沅先看李宏写的大字,知道他正学到“上孟”《梁惠王上》篇,一边叫他背“孟子见梁惠王。王立于沼上……”一边翻他的字簿,边看边摇头。
张之维还没进堂屋,就听见小男孩断断续续地背:
“王在灵台,麀鹿……麀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
他一推门,撞上李宏倏忽亮起来的眼神:
“之维叔叔!”
唐沅先是一愣,随即轻咳一声,虚虚掩口。
“之维叔叔你来看,刚刚汤圆姐姐教我写大字,是不是比原来的好看多啦?”
张之维挑了挑眉:
“等等,小李宏——是不是差辈儿了?怎么她是‘姐姐’,我就是‘叔叔’呢?”
“因为汤圆姐姐年纪小啊。而且娘就叫我这么叫你的呀。”
“我也不老吧?”张之维一指唐沅,又指了指自己,“她管我叫哥哥,你这么一喊,我和你汤·圆·姐·姐岂不是差了一辈?”
“那……我得叫汤圆——姑姑?阿姨?”
“他的意思是,你得喊他哥哥。识时务者为俊杰哦,小朋友。”唐沅托着腮,闲闲插一句嘴。
“之维哥哥!”
张之维心道这还差不多,忽听身边唐沅:
“……噗。”
张之维看她,她十分镇定地别过脸去。趁着李宏低头去写字,张之维伸手一拧唐沅的面颊。唐沅不甘示弱,反手拿他手腕,手指冰凉柔软,施展的却是正经的小擒拿手法。
李宏练完了字抬头,这两人早各自丢开手去。为了节省脂烛,他们挪去后院。
月上树梢,已接近圆满,澄明如玉镜,将后院空地和房顶的瓦片照得如霜一样白。唐沅把功课里要写的字范写一遍,然后一句一句地给他解释他所背内容的意思和典故。教了大半个时辰,好容易像点样子,眼看着小家伙也被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