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旧梦

这话陡然出现在马文才的脑子里，不是回想，是真的有人在他身边说话。他抬头瞧着林淼，她似乎是没有听见，仍在整理着自己的衣物。

‘是自己幻听了？’

马文才静下心，抛开脑子里的想法。

“爱而不得的命，还是莫要强求的好……”

这虚妄之中传来的苍老声音，是真的！

‘装神弄鬼，含糊不清，有什么企图不如直说的好！’

那头脑之中的声音回话了，“你跟这祝英台本就成不了一对，苦苦相逼，只会让佳人香消玉殒。”

听到这里，马文才糊涂了。什么祝英台？什么成一对？

他本不信怪力乱神，也不信什么神佛无妄，但自己脑子里这声音又是怎么一回事？他看向林淼，这人还是像刚刚那样，整理着衣襟，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出声，却是说不出一个字。

“你是谁？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马文才只能在心底怒吼着。

那声音依旧平淡，“我就在你面前，你不是看见我了吗。”

月老像。

“哼！这天上的神仙什么时候也管起凡人的事了！你既然是月老，不去牵线搭桥，却在这里坏人姻缘，我看你这月老庙也不用留了！”

“无知小儿，舌尖嘴利。既然你冥顽不灵，那我就让你看看你这一生是个什么命数，也好让你少造杀孽，重归正统。”

一瞬间，马文才眼前的景象变了。

这里是马府的院子，一声婴儿啼哭几乎刺破他的耳膜。

“少爷！少爷！少夫人生了！是个儿子！”

“好好好！我马家的少爷，将来必定会光宗耀祖。”

马家以武起家，在文上弱了些许，入仕为官，这皇家更看重文官。马家少爷取名文才，就是希望这儿子能够在文上也大有作为，马家才能够取一个文武双全。

这时间一晃就是好多年，马家少爷日日勤学苦练。敏而好学又是谦逊有礼，父亲教导严苛，少爷又是上进，母亲温柔教养，这马家公子待人温和有礼，谦谦君子。

而一切的变化都起源于南方士族跟北方士族的矛盾激化。

马家是吴地的经世大族，自有傲气风骨，那北方来的伧鬼竟是在朝堂之上当众羞辱南方士族。南北不通婚，更甚于士庶不通婚。要是哪家女儿嫁到北方伧鬼的家里，那就是自甘堕落。

而马家夫人的母族就行了这等作践自己、有辱家门的事来。母亲整日哭泣，父亲更是严苛，对幼子到了近乎癫狂的地步。他不仅要赢下学堂的第一，还要赢下这校场上的第一，在这杭州城，他不能输给任何一个人，不能让马家被人瞧不起。

可是，他输给了一个庶族。

他尽力了。

开了口的皮鞭抽在他的手臂上，幼子羸弱又不懂反抗，只能愣在原地，等着父亲责罚。本来就是他做错了，他是堂堂杭州太守的儿子，怎么可以输给哪些低贱的庶族，如此耻辱，他本来就该受罚。

可是为什么最后死的却是他的母亲？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才对！

该死的是他！

为什么要因为自己的错误惩罚他的娘亲！

他尽力了，他真的尽力了！

神色麻木的人在那双摇动不止的绣花鞋旁落下了泪，后来他妥协，顺从，却又在心底深处瞧不起父亲，瞧不起自己。他遵从着父亲的一切意愿，只有这样才能摆脱心底的愧疚。他有了身为杭州太守家的儿子该有的样子，该有的做派。

他上了尼山求学，第一天就让书院所有人对他毕恭毕敬，没人敢看不起他，没人敢对他不敬。

那太原王氏又算什么，还不是一样看他眼色。

真是丢脸。

更丢脸的是，他居然和一个庶族在同一地方读书！

那人算什么！也配和自己成为同窗？

还有那上虞的小子，居然不顾士族颜面，和一个庶族称兄道弟，那梁山伯算什么，朋友！自己偏要让他们做不成朋友！

想要在书院读书，都要听他马文才的！

但是这祝英台在演武时相助与他，他与其他人不同。

他马文才恩怨分明，还了这恩情，再收拾这祝英台不迟。

只是，这祝英台怎么会是一个女子？

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怎么敢出来读书！祝家怎么出了这样一个不顾廉耻的女子！还和一个男子同塌而眠，这就是祝家的教养！

她，居然是一个女子。

她信了陶渊明说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她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她问自己在干什么，她说自己太狠，她眼里只有梁山伯，只有梁山伯。

眼看他人成双对，眼看他人燕双飞。

无论自己怎么做，好似都隔不开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