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予泽(八)
惠母妃执意赴宴,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满腹心思都在那位即将到来的赫赫可汗之身。
我微微目示元辛,他趋步行至殿门前,扬声道:“宣佐格可汗鄞见——”
话甫落,已听得皮靴匝地之声,随即一名高挑精瘦的男子昂首进殿。他着一身枣红色金线密丝赫赫王服,眉目深邃,鼻梁高挺,一双剑眉横张飞逸,生着俊俏却透着几分诡谲的面庞。
诡谲,这是我对佐格最直观的感知。我本以为一个铁血上位的赫赫可汗应该是个锋芒毕露的人物,浑如一把寒光迫人的利剑。
然而事实上,他通身的气度更像是来自地狱的鬼魅,令人不快。我与予沐相视一眼,周身神经都紧张起来。
佐格在殿中站定,微微一笑,向我行了赫赫的朝见之礼,却以汉语道:“佐格拜见大周皇帝,愿大周皇帝千秋万岁,长乐无极。”
此虽非大周礼数,但他所表现出来的恭顺使我心惊。赫赫并非大周属国,他身为可汗,能如此已是稀奇。我印象中的赫赫人都是一身蛮夷之气,桀骜不驯,陡然见了这样的一个“守礼”的可汗,我却反而惴惴不安了。
听佐格的口音,几乎辨认不出他并非中原人士,三言两语,也显然是颇通汉地文化,我不得不谨慎。
“可汗免礼,赐座。”我扬手示意,同时侧眼去看惠母妃。她似乎也有些惊异,对佐格的言行举止颇觉意外,眉宇之间卸去了少许警惕之色。
佐格拱了拱手,欣然落座于东侧,位出诸位亲王之上。他向仅次于他的予沐侧身抱拳,道:“又见到楚王殿下了。”
予沐淡然而笑,不卑不亢:“数日不见,可汗在瑞安宫一切安好?”
“劳楚王殿下记挂,一切都好。”佐格扬一扬眉,向殿外击掌三下:“当日楚王殿下迎本汗入大周帝都,关照备至,本汗感激不尽,特备下一份礼物,望殿下笑纳。”
说话间,有一赫赫侍从手捧锦盒上前,打开奉予予沐。我好奇瞥去,见是一只玉雁卧于大红丝绒之上,玉色温润,莹然有光,显然是连城之物,连见惯美玉的母后和诸位太妃,亦莫不露出惊叹之色。
我微微蹙眉:佐格来朝见赴宴,方才落座,却先给予沐送礼,究竟什么心思?若只是为了挑拨我与予沐的兄弟之情,未免有些太过直白牵强了。
只听佐格娓娓道来:“赫赫逐水草而居,不产玉器,此物所用玉材本是于阗工匠费尽千辛万苦开采而出,为先汗所得,一直留存于宝库之内,后辗转落入本汗之手,乃我赫赫国宝。本汗一向听闻大周物华天宝,美玉无数,不知此物能否入得楚王殿下的眼?”
我听着这话越发觉得奇怪,隐隐觉得佐格另有用意,于是不等予沐开口,抢先笑道:“可汗的心意,自然胜过美玉本身。此玉雕作鸿雁之形,鸿雁来宾,恰如可汗不远万里到大周做客。只是朕竟不知可汗与楚王有这般交情,连国宝都肯割爱相赠?”
我这样说,予沐略有些沉心,迅速看了我一眼,我以眼神示意他不必开口。佐格闻之凝神一笑,朗朗对曰:“本汗与楚王殿下一见如故,愿以美玉配君子,有何不舍?何况……”
他故意拖长了声调,似乎格外提高了声线,续道:“本汗此次到访大周,是为求娶帝姬。听闻大周适龄未婚的两位帝姬皆为楚王胞妹,本汗以美玉相赠,正是要感激殿下忍痛割爱,将胞妹许与本汗为大妃。”
予沐遽然色变,席间亦是一阵寂静,人人屏息凝神。我更觉耳后如烧,双拳紧握:原来竟是这样!不是什么鸿雁来宾,亦非蓄意挑拨,佐格的真实目的是要趁着宗亲显贵皆在,做定和亲之事,势必要娶走一位货真价实的帝姬!
按大周习俗,凡两姓婚嫁,男方必定要以一只大雁作为聘礼送至女方家中,作为“贽见礼”,此为迎亲之礼。
当下,若予沐收下玉雁,宁安或静和便必须和亲。而若予沐拒绝……予沐知晓此事的紧要,又怎么可能直接拒绝?
气氛一时陷入焦灼,惠母妃已经脸色惨白,不停地看向我。我抿紧了嘴唇,尚不及开口,忽见母后执起酒杯,含了一缕端庄笑意,缓缓道:“佐格可汗虽心向我大周帝姬,可也未免太心急了些。可汗知晓大周嫁娶以鸿雁为聘,却不知婚姻大事,除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需合了生辰八字才可。这赠雁乃是六礼之仪,此时八字未合,三书未立,谈何六礼呢?”
佐格听罢微眯双眼,眸中凝起一缕不易察觉的寒光,投注于母后面上。我连忙附和:“听闻可汗素来仰慕我大周文化,更亲自来大周求亲,想必愿意遵循我大周礼仪,不急于这一时。”
予沐亦起身推辞:“我大周嫡庶尊卑有别,即便来日帝姬出降赫赫,此雁亦应送与皇上。小王惶恐,万不敢受可汗如此厚礼。”
予沐这番话,有明示自己身份的意思,亦是向我暗示不敢逾越。我心内一叹,有些感慨他过于介怀君臣之别,却又知晓没有那个立场怪罪谁。
“今日盛宴是为迎接可汗,接风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