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横流(十二)
世子藏身于秦府西苑,他不吵不闹,守着姐姐留下的盒子,一天到头也不见得说一句话,即便是婉儿努力逗他,他也只是偶尔点点头亦或者摇头,大多数都是沉默地望着窗外。
柳小娘怕把这孩子闷坏,但又不能让他出这西院半步,于是便找来几本书给他看,世子拿到书之后,那张小脸终于不再板着了,有时也会说上几个字,大多是‘嗯’、‘好’这类的。
而谢宴南自醒了后,得知郡主将世子藏在这西院,当即便决定搬到秦府下房去住。
以她如今的身份住在一个姨娘院子里,本身就不合适,况且这西院也没有其他多余的房间让给世子住,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她搬去下房。
话虽如此,但柳小娘又担心她身份暴露,于是便将自己仅有的两件首饰拿到当铺给当了,特意去老管家那打点了一番。
老管家也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他念及谢宴南身体刚恢复,又是这秦府小娘的侄子,当即就把她给的银两退回去了,随后将靠近西院一间窄小的下房安排给了谢宴南,虽说房间小了点,堪堪只放得下一床一桌一柜子,但是不必于他人同住。
这对谢宴南来说,再好不过了。
这天清晨,谢燕南正在收拾行李,说是行李,其实她根本就没有多少可收拾的,有的仅仅是两三件衣物。
唯一值钱的便是母亲留给她的那只流纹簪。
她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拿起簪子,用手细细抚摸着上面的纹路,想起了徐翊。
恰逢柳小娘推门而入,见她正握着簪子发呆,当即拿出一个木盒,递给她。
“这是你昏迷时,那个叫徐翊的孩子给你的,姨母之前说什么来着,好人必有好报,那孩子同你一样,大难不死,日后定会福泽延绵的。”
谢宴南征了怔,接过木盒,里面放着的正是另外一至流纹簪。
她将簪子拿起,于原本手中的那支握在一起。
这簪子原本就是一对。
江中一带的风俗,父母留给女儿的嫁妆里,要有一对簪子,左雕凰,右刻凤,左簪予女,右簪留婿,意为一朝缔良缘,俪影共白头,三生连理枝,绵延不相忘。
贫穷人家一般用木簪,富贵人家一般用白玉或者金玉簪。
谢宴南的父亲是开宁年间的秀才,后因疾病缠身,未能继续科考,便留在宁南县做了一名教书先生。
她的母亲是一名绣娘,温柔娴静,典型的南方女子。
谢家称不上是富裕,但衣食足以,自谢家姐弟二人会爬行之时,谢父便托木匠编制了一个稍大的竹篮,垫上被褥,将两孩子放在里面,随后带去私塾。
谢父在台上讲着经世治国之道,谢家姐弟二人就在后面睡,所幸的是,两个小孩不吵也不闹。等姐弟二人记事后,谢父便亲自教二人读书写字,谢父向来严苛,若是布置的功课姐弟二人未能达到他心里的标准,便会被一米长的板子敲打手心。
但谢母总会及时赶到,替她们二人拦下谢父。
直至嘉和十二年,谢父去世,那时仅靠谢母一人卖绣品为生,日子逐渐捉襟见肘,但尽管如此,在在为女儿打造簪子时,即使是木簪,谢母也不惜买来黄花梨木这种价格昂贵的木材,亲自雕刻出最好的木簪留给女儿。
岂料世事无常,天灾人祸之后,最终留下来的,只有谢宴南和这一对簪子。
而若不是徐翊,恐怕如今什么都不剩下。
因此,他这份恩情,谢宴南是刻在心里的。
“还有啊,那孩子留下了许多药,否则你也不会好得这般快,哎…”,柳小娘见她发呆,当即拍了拍她的肩膀,“旻儿,可是想你母亲了?”
谢宴南回过神,点了点头,但很快便收起情绪,朝她一笑,道:“我没事,姨母不必担心。”
“唉,姨母怎能不担心呢,如今祈求上苍保佑,郡主他们能顺利,如此才好。”
“但愿平安。”谢宴南道。
只要人还活着,就还有机会,她一直都坚信这句话。
“旻儿。”柳小娘坐在她身旁,拉着她的手,嘱咐道:“今日你从姨母这搬走,虽然还是在这秦府里,但有些事情,姨母就无法时时刻刻护你,大娘子素来对我不喜,婉儿亦未能讨主君欢心,你搬过去后,事事要谨言慎行,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遇事不出头不逾矩,能忍则忍,你可明白?”
谢宴南握着簪子的手一紧,想来姨母同婉儿在这府中活得这般小心翼翼,心里就像悬着一块石头,堵得她胸口有些难受,但为了让姨母不担心,她还是点头答应了。
柳小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叹道:“姨母也知你这性子,定然不会甘于此,要不然你便不会拼死救下世子。”
谢宴南瞳孔微微睁大,看着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确实,她从来不甘于此。
江中、平岭一带多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