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横流（二）

下朝回府之时，百官们各个垂头丧气，甚至于身居高位的老臣也不免犯难，陛下这一出，明面上说是为他们这帮臣子身体着想，实际上是怕他们若是因罚跪受寒而抱病卧床，届时折子便有人借此缘由拒写，此外，以半年俸禄相抵，着实是为国库省下了一笔银子。

这一石二鸟之计，真让他们无路可退。

众人之中，唯独方尚书舒了一口气，陛下这回算是帮了他问朝臣们要了一份，如今能省点就是点，总比一分都没有强。

此时，京都西北隅一处府邸内，钦天监监判秦监判刚被人送到家门口，一下马车，秦大娘子便迎了上来，见夫君额头上缠着纱布，立马惊呼道：“哎呦！主君这头怎的缠上了纱布？”

秦监判不耐烦地摆摆手，直径往院子里走，大娘子跟在后面满脸担忧，边走边说：“听闻今日朝臣在午门前起了争执，莫非夫君也参与了？”

闻此，秦监判停下脚步，显然他已经恼怒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忍不住开口训斥：“险些没被砸死的才好，陛下今日扣下了百官一年的俸禄，你于其在这里关心我这点伤，不如赶紧从家里找出些值钱的东西卖了，补贴家用，至少年夜饭上还能见着荤腥。”说完，他又看着大娘子身边两个丫头，“哪有闲钱养这么多人，明儿都给赶出去！”这话吓得她们惊慌失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请求主君开恩。

大娘子脸上更是青一阵白一阵，当即就拿出帕子抹起了眼泪，“又要变卖东西？老天爷哟，这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秦监判懒得听她们哭哭啼啼，转身往里走，却瞧见院子当中正跪着三个人，一大两小，他走近一看，正是小妾柳氏，还有老三婉儿，另一个稍微大一些的孩子却眼生得很，从未见过。

大娘子擦干眼泪，向他解释：“原本这等小事是不想让主君忧心的，那是柳氏娘家姐姐的孩子，江中一带遭遇洪水，一家子除了这孩子，其余都遭了难，今投奔至此，只是现下这府邸着实再很难多养一个人了，便打算为那孩子寻个好去处，可柳氏固执，跪在这不肯起来，非要等主君回来定夺。”

秦监判走到三人面前，眯起眼睛打量着那孩子，一旁年仅九岁的婉儿看见父亲回来了，立刻哇哇大哭，起身之时还踉跄了一下，抱着他的腿，哭嚷着要让母亲起来。

他不为所动，只是命下人将三小姐送回房里，随后俯身质问柳氏：“婉儿尚幼，你一个做娘的怎能让她跟着你一块跪，若是受了风寒，哪来银两养身子？”

柳氏慌乱不已，连忙带着身旁一个脏兮兮的小孩磕头，“奴婢该死，没能照顾好婉儿，如今只求主君能留下这个孩子，她养在我房里便可，吃穿用度都从奴婢月银里扣，绝不会给主君大娘子添麻烦！”

若是这孩子留不住，指定会被大娘子卖掉。

秦监判直起身子，来回走了两步，似乎实在犹豫着，片刻之后才开口：“你要知道，如今这世道，要养活一个人可是不容易。”说完，他打量着地上瘦弱的小孩，沉思了一会儿，又道：“倘若是个男孩，尚且可以养一养，朝中那群武将每年的赏赐够我们这群文官吃上好几年，将来若是参了军，还有些好处，但....”

“我是个男孩。”一道清脆响亮的声音打断了他，秦通判愣了一下，地上的小孩仍然低着头，但看着那背影似乎挺立了些，他把目光转向一旁的柳氏。

而柳氏此时睁大了眼睛，满是惊恐，就在犹豫不决之时，衣袖被人扯了一下，她猛地侧过头，对上那双坚定的眼神，这一刻，她闭上眼，认命了，缓缓抬头说：“因那场洪灾，奴婢姐姐一家不幸遇难，唯独留下了唯一的儿子，还望主君怜悯，给他一口饭吃。”

“你，抬起头来。”秦监判指着小孩，命令道。

小孩脸上没有丝毫为惧，当即便挺直身子，抬头看着他。

秦监判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小孩，脸上脏兮兮的，脖子左侧甚至留有一道淡淡的结了痂的疤痕，抿着嘴，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看起来身体条件还不错，便问道：“你叫何名？”

“回大人，我叫谢旻，父亲临终之时留了字，宴南。”

“谢宴南？”

“是，大人。”

“以后你便留在你姨娘那处，平日里跟着老管家做事，记住，这府邸不养闲人。”

柳氏闻此，终于舒了一口气，拉着她又给主君磕了一个头，“多谢主君！”

大娘子见此，暗暗瞪了柳氏一眼，早知在主君未回府之前，便将其赶出去，如今倒叫她办成了此事。

待两人走后，柳氏抹干眼泪，立马将侄女扶起来，因跪的时间过长，腿一软，两人竟齐唰唰地滑了一脚，小孩忍不住笑起来。

柳氏看着她，虽然成功留下了，可两人却是撒了一个弥天大谎，若是他日东窗事发，定是会被乱棍打死，然即使最后瞒天过海，这孩子一辈子算是完了，想至此处，通红的眼眶再次湿润了起来，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边哭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