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深夜回到麟德殿时,东偏殿内已经熄了灯。周子尚随皇帝入内,正要告退,但见龙靴停在门边迟迟不入,他掂量一番,暂时候在一旁。
皇帝前往塌边坐下,注视熟睡中的那张脸,以往他对这张脸痴迷向往,如今只余歉疚。
他们之间的矛盾已经有所缓解,默契配合经得起战事降临,原本拥有破镜重圆的可能,无奈不幸发生,死亡封存了年少人的模样,使一人成了永恒,世间两人愧怍。
他抚她的唇,引来她手指的攀附,紧紧握住他的,她面色有波动,似乎要说什么,这让皇帝感到惧怕,唯恐她像之前那次一样在梦中呓语他人名字。
他萌生退意,决心贯彻。或许,一开始就不该开启这场命中注定的败局。
龙靴迎面走出来,周子尚深为骇异,不敢发言,只等示下。片刻沉默后等到皇帝口谕:“今后朕住西偏殿。”
“怀业……”
幔帐后传来轻唤,烟敛上前服侍,正遇上一双惺忪复苏的眸,“方才是不是有人来过?是圣上么?”她问。
烟敛垂头,不敢直视,“回娘娘……圣上方才是来过,随后去了西偏殿。”
一段静默后,接上一句自言自语,“这样最好。”
平复剑南叛乱后,九州四海不得不更换一副眼光重新审视永裕帝,尊崇之余多了份敬畏,铁血帝王的戎柄不容左右,尊严不容践踏。违者,下场惨烈、悲凉者皆有。
国内相安太平,万国衣冠来朝。大秦迎来全新的鼎盛面貌。四月末,皇长子的降生又为这座王朝添上一抹盎然气象。
宜春宫内人人面带喜色,新生降临冲淡旧日死亡支配下的阴霾。皇帝下朝后赶来,坐在塌边安慰梁侍栉一句辛苦,再去看襁褓中的皇子。
帝妃之间有说有笑,一室融融泄泄,太皇太后不忘自己的承诺,笑着催促,“今天是大喜之日,诗与是对宗社有功之臣,怀业,你得好好谢谢她才是!”
经提示,皇帝下发口谕:“诞育皇长子有功,酌情升梁侍栉为二品昭媛。”
这是八品直升二品的巨大飞跃,太皇太后很满意,有位分提吊着胃口,也好时时鞭策其他嫔妃勤恳卖力,见梁诗与还要挣扎着起身谢恩,率先拦住,“别犯傻,今日先看顾好身子,没人跟你计较礼节。”
安隅远远看着他们说笑,看似没有需要自己插话的地方,于是放轻松,低头看向手指上的一枚戒指,金质托座上匍匐着一只蟾蜍,后背嵌着一颗绿松石,她抚摸上面雕刻的弧线,渐渐失了神。
直到烟敛暗暗轻推她,她才清醒,还没来得及反应,皇长子就被传入她的怀中,四肢轻轻挥舞着,白嫩得像藕节。
她望着襁褓里初生的小脸,笑一笑,给出最庄重完美的回应,“这孩子真漂亮,长得像他父皇。”
众人都喜欢听她这般表述,一呼百应笑着赞同“可不是!”
她是皇后,后宫子嗣都与她相关,以后需要重复面临这样的场合,下一次又该如何遣词造句?想想还真是令人头疼。
抬眼,不偏不倚撞上皇帝的视线,那双览瞩江山的眸,愈发意气风发,也愈发陌生。他们心神相交最热烈的时刻被扼杀在明德门事变当晚。之后,他不肯再渡给她热意,只是维持着客气礼貌。
相敬如宾即可,这是从前梦寐以求的愿望,如今终于变成了现状,安隅无可指摘,坦然接受。怀抱皇长子,颔首向他致意,她完全能够扮演好一位得体的皇后,累是累一些,不过跟心底缺失造成的痛感相比,不足一提。
皇帝望着她,回想起她立于明德门上傲视叛军,英姿勃发的样子,与今时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他逼着她与这座宫城相容协调,她只有勉为其难。
他应该彻底放开她,还她自由,但自私霸道作祟,不忍,不舍。不再打扰,能见到就好,他最终说服自己。
随后皇帝为皇长子赐名,取单字“昭”,昭彻明亮之意,也为纪念晋王。
前往义安宫与太皇太后商议此事,老人家没有任何意见,话头转到了别处,“麟德殿的情形哀家都知道了,毋庸说其他人。帝后房事不和谐,其他事情面子上做的再足,也如亡羊补牢。宫里妄嘴八舌的宫女太监们多,难免引起非议,自家后院里谈论起来没什么,传出宫外,帝后貌合神离落人话柄简直可笑至极。怀业,你究竟怎样想的,帝后还能好的了么?”
皇帝答非所问,“是孙儿的错,孙儿都认,祖母责怪我一人就好,不必再找她问话,苛责于她。”
太皇太后抹泪叹息道:“当初不仅皇帝错了,哀家也错了,川原折在绮纨之岁,无从挽救,安隅眼下白白空耗着,哀家良心难安。”
皇帝跪坐于塌间,郑重道:“祖母放心,安隅居于后位,孙儿会永远维护她身为皇后的尊严。”
一对夫妻拆不开,裂隙更难补,身为看客都觉煎熬。太皇太后无能为力,只能放缓优先谈论其他的事,“皇帝继位多年,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