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开笔仪式安排在宜政殿东偏殿的南窗前,正旦卯时举行。
一切准备就绪,太监们奉了香,皇帝接过玉烛长调烛台上已被点燃的灯烛,安隅把奉膳局泡制的屠苏酒倒入金杯中,皇帝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写下新年第一笔:
“天下太平,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一句吉祥语寄托了政权永固的好寓意,皇帝捧起酒杯饮尽屠苏酒,简单的开笔仪式便告一段落。
安隅接过皇帝手中的金色杯盏在案上放稳,他问:“还难受么?”
她摇头:“已经好多了。”
赤金凤冠展翅,摇得他两眼金粼。六年,入眼看她还是耳目一新的感觉,皇帝想跟她抒发一些感慨,却囿于词穷,无话可说。
安隅不习惯直视他的眸,目光够到他的下颌,止步于此。见他冠冕的组缨松动,她撇开眼想要忽视,但听他轻笑着问:“怎么了?昨天晚上也是这个样子,魂不守舍的。”
安隅屏息,抬眼正视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脖颈。
“嗯?”他迷惑的时候,眉峰松弛不再紧压双眸,目光中的凌厉被浅钝稀释。
安隅看他表情无辜,莫名来气,走近踮起脚帮他把组缨在喉间系紧,情绪支配力度,皇帝痛得嘶一声,“这是要割喉谋杀朕么?”
安隅不言,脸上冷得结霜,垂手落脚的同时也垂脸。皇帝不明不白,揽住她半转的腰身,斜视她的侧脸,质问:“大年初一,怎么一大早就有脾气?朕这次哪里招惹到你了?就因为没懂你的意思?”
跟他没关系,她在生自己的气。冠冕带不稳,大不了摔掉,旒珠摔断了线丢得一颗都不剩也无所谓,他不缺。她为何管他的闲事?一身狗气,闲了似的。
她不愿如实回答。
皇帝靠坐下来,双手撑在几案的边缘抬高了肩线,看着自己的一双长靴交叠,靴后跟支在地砖上靴尖翘起,靴头的龙纹张牙舞爪刚好够到她的裙摆。
她完成仪式了就想走,他抬起长腿拦住她的去路,安隅选择绕远,皇帝俯身捞到她的手腕,把她拉回头,拉进自己怀里。
“到底怎么了?”皇帝靠着案,切成仰视的视角,皱眉,“你告诉朕,不要打哑谜。”
安隅贴着他的腰,感到万般不适,推远他的胸口,皇帝箍紧手臂,轻松化解她的力气,她瞬间急躁,低斥:“放开我!陛下要在宜政殿跟我闹么?”
她的问题皇帝无心考虑,眼里只见得她腮红下又翻涌出一阵红,他微怔,抬手扼制她的下颌,迫她看着他。
她的眸心中有他的倒影,清晰可见,不似以往那样浑浊。
她极力躲避他的凝视,只有看出窗外,一双人马忽然闯入她的眼底,一前一后冲破丹凤门穿过御桥,向他飞奔而来。
皇帝放开安隅的错愕,起身向外看去,天光微芒,马上两人的盔甲与昼夜摩擦,划破天地,晨曦一倾而下,唤醒了黎明。
狼烟在远隔数十里的烽堠燃起,宫城内外开始击鼓鸣金,分明是有战事来临。突遇战事,军情急报入宫,一切传送人员通过宫门时皆可不下马。
等两人在丹墀下翻身下马,飞快登高进入殿内,皇帝已是平静等候的姿态,在御案前直接免了他们礼的道:“速说。”
风尘仆仆的两人匆忙互视一眼颔首,其中一人垂肩拱手,先道:“回陛下,卑职乃陇右道武州南溪烽烽帅张良,三天前夜里子时左右,南溪烽前铺铺人巡夜时发现剑南道扶州附近的兵力调动有异象,卑职不敢怠慢,火速上报。武州司马参军事刘尚坤下令让卑职八百里送烽牒入京,禀告陛下。”
张良话音刚落,殿外丹墀下传来马声长嘶,他的那匹马栽倒在玉阶前浑身抽搐,有过行军经验的人对八百里马力耗费的此类现象完全可以做到熟视无睹。
只有一人看出窗外,望着那匹马鼻息粗重,口吐白沫,濒死前还在绝望挣扎。安隅嗅到死亡的气息心底发寒,但她没有回避,只是麻木无情地看着,直到它气绝。
另外一人回话,“回陛下,卑职是鄠县烽堠马铺铺人崔健,本烽烽帅命卑职护送张烽帅传送烽牒回长安。”
皇帝接过烽牒详阅陇右道发回的军情。
“跪禀圣上万安:
剑南北部抚州疑似纠集大量兵马,具体数量不详,预估七万有余,此行不法,剑南道恐有逆反之象,臣已传书陇右道各州县司马、兵曹参军事尽快齐集陇南,若有逆贼遽犯,臣等必尽所能固守陇南大局。
武州司马参军事刘尚坤手书”
大秦为瞭望军情,警戒治安,在各地设有烽堠,三十里为一烽,一旦发现异常便举烽示警,烽烽相传。鄠县是距京畿最近的一处烽堠。
三天之内,军报从陇右道最南传入长安,速度已达极致,然而军报与现实存在时间差,目前剑南道的局势还不明朗,需要凭借后续军报做出判断。
“辛苦你们二人,回各自的烽堠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