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和三十岁
到了宿舍,年依是万万不敢再给他回拨电话了,生怕他再乱问问题,有时候文字比语言更容易接受一些,视觉的耐受力也比听觉更强。
她在Q、Q上和他说了今天在任菲菲家里发生的事,尽管只是一些家长里短,但他的每一句回复都有针对性,句子里绝对没有“嗯”、“哦”之类敷衍的字眼或是掺杂表情包,这是年依觉得他比她那些同龄的男同学更有魅力的地方之一。
后来,年时川叮嘱,要学会保护朋友的自尊,馈赠也要考虑到对方回馈的能力,这并不是期待得到与付出同等的回报,而是在不知道对方回报与否的前提下,别给别人添负担。
年依受到点拨,恍然大悟,心惊幸好今天没失了分寸,否则以后朋友可难做了。
年时川这边的办公室里,只有赵晗姝和他两个人,赵秘书体贴地等他在键盘上敲完了最后一个标点符号,才开始说自己要汇报的事情。
“年副总好像在查老爷子当年的遗嘱,他最大可能是怀疑,当年那份遗嘱并没有被毁掉。”
年时川听了,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好似对年成柏的行动并不意外。
“还有吗?”
他神情散漫,不知在想些什么,赵晗姝一时间恍了神,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说的事不假思索就说出了口:“师哥,我住的公寓,有被动过的痕迹。”
她换了称呼,这事也就另当别论,至多是桩私事,年时川领了她的好意,却还是说:“晗姝,你可以报警,不用顾忌其他。”
赵晗姝愣了一瞬,随即也很快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态度:“您这是说的哪儿的话,我只是觉得两件事凑巧,联想了一下。”
聪明人之间总是无需多言,她颔首道:“也没少什么贵重物品,东西都没翻乱。”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不是求财,甚至不想令她有所察觉,那到底是冲着什么东西去的,就不言而喻了。好在她有些强迫症的毛病,细心又敏感,连电视音量调到多少格都是固定的,家里细微的改变她一下就能察觉。只是年成柏的人未免太看重她,即便那份遗嘱还留存于世,也不至于保存在她一个非亲非故无关紧要的秘书手上。
年时川从抽屉里拿出个扁的四方小铁盒子,打开来,摸出支烟,半倚着窗台,眯着眼抽起来,他一向礼待女士,打开窗,空气流通了,才吐出第一口烟雾,淡白的烟雾混在凉气里,四散开来,半晌,他思量个差不多,才说:“如果你信得过,这事就交给我处理吧。”
他工作中鲜少有这样有人情味的时候,这令他看上去有了丝鲜活意味,赵晗姝笑笑:“那是自然,跟你说就是这个意思。”
年时川也笑笑,没说话,夹着烟的手指凭空点了点她。
一支烟燃到底,统共没抽几口,赵晗姝没急着下班,为他整理了摊散在各处的纸张文件,最后贴心地把水晶烟灰缸递过去,看他暗灭了烟。
她真心觉得老板对任何事物都没有瘾,抽烟也只不过是消遣或思考时的习惯。
“年依那边,安插两个人,看着她点儿,我最近不会太频繁和她联系。”年时川低头蹙眉说。
赵晗姝心一惊,问道:“二叔他不会吧……”她私下里和年时川一同称呼年成柏二叔,“您会不会太紧张了,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动到年小姐那边。”
年时川冷笑一声:“那是你不清楚,我这位叔叔的心思手段。”
“明白。”赵晗姝颔首,“哦,对了,圈子里在传您家里的一桩趣事,您那位叔叔家的大少爷,携新欢游赌城,输得险些丢了体面,最后不得不当场抵押了一栋小楼,才保全了手脚和身上的衣服。”
法治社会了,还能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也是不容易。签字笔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沿,年时川并未对这件事发表言论,父亲在世时最常告诫家里一句话:富不过三代。他见识过多少豪门望族前一天还在筑高楼宴宾客,第二天就山倒楼塌,入狱离散。年成霖临终前最后的清醒时分,对他的两个交代之一就是守家,不求发展壮大但求守住基业,到他这,刚好三代,守住了,成就百年基业,行差踏错,行业里再提起万年,难免只剩唏嘘,或许很快年氏的名号都将消失不见。
一朝天堂一朝地狱,没什么可怕,风浪谁都见识过,只是他们这种人,顶好的位置呆惯了,怎能心如止水的做个普通人,每日计较着菜金,看旁人脸色领钱?不是日子过不下去,是自己心里过不去,因此折戟沉沙的前辈们无一例外,没有善终。
而当年的第二份交代,老爷子的原话是:“时川,舒家那孩子,还是送走吧,你面子矮,心地软,不必非得亲自做……”
多可笑,作为上位者享受了一生的财富权利,最优的资源分配,雷霆万钧,临终前鬼迷心窍,着了鬼神迷信的道。
于是年时川做了这辈子唯一一件阳奉阴违的事,把那个当时还叫舒蕊的小丫头硬保了下来。
既有当时非做不可的理由,也有小部分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