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瓷(七)
文司宥转醒时,最先敏感于室内的玫瑰花香,他一怔,旋即坐起身来,却被心口丝缕隐痛绊得又倒了回去,伏在被褥里嘶声抽气。他听到一串轻而疾的脚步声一路掠近,门开了,未曾发出一丝声响,绕过一架黄花梨嵌琉璃大座屏,那人在外间一停,倒抽一口凉气,转而掀帘进内室,同他打了个照面——宣连隐瞪着他愣在原地,神情难以名状,仿佛不知面前是人是鬼。文司宥默默直起身,与之相对无言。
直到宣连隐奔出屋去,文司宥才堪堪意识到,他躺在昭阳公主的寝榻上。
宣连隐一早听昭阳的侍女禀报说昨夜郎中来了府上一趟,还开了调理气血的方子叫她煎了送进昭阳房内,吓得赶忙往昭阳的院子里去。刚踏进当心间,就看见外间塌上文司瀛睡得安详,他大惊失色,转进内间,又一眼撞上文司宥白着一张毫无血色的面孔幽幽地望着他,宣连隐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差点膝盖一软当场给跪下去。
一个荒唐的念头登时浮现在脑海里——
公主殿下好大的本事,莫非一夜间把文家二郎都……
宣连隐醒了醒神,汗都下来了,他顾不上礼节和寒暄,招呼也没打,径自冲出当心间。宣连隐脚步都有点儿发飘,当他拐进东次间,见昭阳公主容色宁和,正在镜前慢条斯理地梳妆时,顿时一口气一松,往桌边一靠,倒在椅子上呜呼哀哉。
“殿下!昨晚上还说体恤我,今早就把我吓得命去了半条……”
昭阳眉目一展,笑开了:“本宫念你操劳,昨夜特意嘱咐别来吵你,这还不叫体恤你?连隐,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宣连隐总算缓过一口气,打量了一番昭阳气色,就断定昨夜那郎中和药均不可能是昭阳所用,他稍微一盘,便猜到一二:“殿下,昨日是文会长他……?”
昭阳点了点头,并未瞒他:“他气血攻心,昏过去了。”宣连隐愕然:“怎么会?”
“被我气得。”昭阳面无愧怍,理直气壮。
宣连隐扶额,明智地换了个问题:“那为何驸马也在外间?”
“在哪儿躺着不是躺着?”昭阳轻描淡写道,顺手勾完了最后一笔妆,“让他跟文司宥做个伴不好吗……再者,本宫昨晚上不是说了,当心间里外两张榻都让给他们,有事想商量也好说话。”
宣连隐沉吟片刻,问道:“敢问殿下,如今是否还对文会长拒婚一事……”
昭阳冲着镜子里映出的人影露出惊讶的神色:“怎么可能?连隐,本宫在你眼中是那样小肚鸡肠之人?”宣连隐忙道:“自然不是。”“你且安心吧,这些事都过去了。”昭阳凝视镜影,尔后抬手拔下那对金红嵌碧的累丝凤钗,收进妆奁深处,另取了一根簪子出来,“连隐,不论旁人如何看待,文家二郎又如何看待,本宫立身行事,自来是堂堂正正、问心无愧的。”
宣连隐一见那纹银嵌蓝宝君子兰剑簪,立即面色一肃。那簪子造型端庄朴素,蓝宝光泽稍显黯淡,并不贵重,样式也早就落伍了,一看就不是时下贵女们喜爱的物什。
昭阳向宣连隐招手。宣连隐起身,郑重一礼,方才接过兰花簪,为昭阳簪上。
“君子持身端正,俯仰无愧于天地,行思无愧于己心——此乃先太子对本宫的教诲,本宫铭记于心,莫不敢忘。”
君子佩兰,悬剑于顶,以正其身,以正其行。宣连隐知道,这支君子兰剑簪,是先太子宣衍的遗物。
宣连隐退后再一礼,昭阳公主与镜中人对坐,脸上笑意尽数敛去。
“衍兄之后,我宣照此生,再不会对不起任何人。”
“堂兄,堂兄,醒醒。”
迷迷糊糊之间,文司瀛感到有人在试图推醒自己,动作算不得轻柔。他睁开眼,见到文司宥平静地俯视他。“霁月……我这是……”文司宥微微一笑:“堂兄睡得沉了。”
文司瀛感到惘然,他于文司宥的眼底望见晨光盈盈,却也同时望见山倾海覆,石烂松枯。他不由得忧心,起身道:“霁月,你怎么了,你看上去很……憔悴。”
此时,有人进屋,文司宥认出这是昭阳身边的侍女,她向二人行礼:“文会长,驸马,连管事吩咐了小厨房为二人备饭;此外,文会长还有一帖药,已按大公主交代煎在锅子上了,用过早饭后半个时辰内服下。”
文司宥略一点头:“多谢。”文司瀛一惊:“殿下交代服药?霁月,你究竟怎么了?”文司宥轻笑一声,自嘲道:“无他,说到底,心思深重,积劳成疾罢了。”他继而询问侍女:“公主殿下何在?”侍女回答:“公主殿下有事外出,连管事随同,今日都不在府上,文会长和驸马自便即可,有事只管叫我。”“好,知道了。”
昭阳在避他,文司宥并不意外。他反而轻松了一些。
文司瀛有很多话想问,但他看得出文司宥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一顿早饭他没吃几口,始终目光低垂,不知在作何思量。更何况他面色真的很差,文司瀛却偏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