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云
关夷涂未能思考分明。
此刻她一放松,因先才发力又崩裂开的背部伤口便开始作痛,她背手覆上那伤,禁不住皱眉龇了龇牙。
面前递来一个小瓷瓶。
她愣了愣,伸手接过:“多谢,竟随身还带了这个。”
杭云也背身退开站在山洞口警戒,闻言没有回头,只轻声一笑:“顺道寻来备用的。”
关夷涂重新包扎好,走近前将药瓶递还给他。她潜入林宅前为图便捷,随身物事都置放在盲眼马儿背上布囊里了,此刻尚得寻机会回去一趟,同时预备去探探坊市内情况。
杭云也有些担忧,但想到她变幻不定的术法,也不再多言,知道自己随去也不过是增添麻烦,因此只是收好了伤药,道了声多加小心。
关夷涂玩笑回应:“只是可惜了刚赁的屋子,早知不过一晚就得外逃,当时就应该还是寻间不查过所的黑店暂且一住便罢。”
杭云也见她并无忧色,料想此去十足把握,也稍微安心:“风云不测,原本寻常,决定时已尽可能权衡便好。不过这提议既由我起,待得重返营州,定当还报。”
缩小版的关夷涂小心贴着坊墙错开更夫差役绕行至坊北门。此刻万籁俱寂,北门已闭,那伙衙役恐怕是找门吏提了钥匙才进去寻人。也不知为何这样急切。但不论他们此前作何想法,顶缸的凶嫌已然脱逃,大半夜申请调令缉捕不易,其余坊市也已关闭,估摸着此时只能悻悻下钥回衙。
关夷涂小心顺着南街往前行得百十来步,到了一处坊墙缺口,缺口不大,似是修补未完,恰好方便她此时通行。这处是昨日经行时她恰巧留意到的,不想竟于此时派上用场。
早先听李十二说起,近年来朝廷的坊市制度私下多有不遵循者,尤其此坊内显贵颇多,即使规定除非一定地位的宅院主人不得私拆坊墙临街开门,但坊间违建者不在少数。这些年为防上头查问,常常是建了拆、拆了建,屡禁不止,修葺的力夫便时有懈怠。瞧来不假。
凭着大概方向及路线记忆,关夷涂很快就出了这处宅院,又避过了曲巷间的巡逻溜到马儿身侧。好在衙役们可能是觉得二人已不在坊内,多寻无益,没能拿人也不曾于坊间四处搜寻盘查,不然如他们细问过李十二,这瞎眼的马儿便极为打眼了。
现下坊门未开,关夷涂没法带着马儿一道溜走,也无法自己拖拽着一个大布囊回返,只好先窝去马儿身上;预备待得天明坊市开门,她以幻术稍为修饰,便可堂而皇之驭马出坊。
她趴伏在鞍袱内小憩,不敢当真睡去,恐怕陷入梦境不慎生变;一时又想起说好给马儿取的名字,索性闭目养神间顺道琢磨。
不知为何,关夷涂眼前突然现出一柄横刀,明明她未曾亲瞧过杭二执刀为战,此刻却能想见那锋刃的明利与迅疾。
江南东道是自她醒后经行的第五道,虽然她不曾寻到太多记忆,但一路走来,田间野巷也听过不少小儿歌唱,高阁绮户也偶得琴瑟相和、清吟长啸。
然当下一时浮于心头的,却是那首早前意外闻得的《走马引》。
我有辞乡剑,玉锋堪截云。
关夷涂微有困倦,不及深思这一瞬涌起的纷繁心绪是来自什么,只当自己是这两日不比从前潇洒散漫,琐事积压而致。
她打了个哈欠,闲闲拍了拍马儿脖颈,认真对它比划:“便唤你截云罢。”
那盲眼马儿耳朵轻轻耸动了两下,低低嘶鸣一声,似乎有些开心。
邻近这处宅院,白天瞧来明明不像有甚人迹,但此刻夜间四下俱静,拉回飞远的神思,关夷涂便十分清晰地听见了其内传来的细微嘈杂与隐隐喧哗。
她露头遥辨了辨天色,恐怕三更已近。这宅院一众人,倒颇能折腾。
有更夫远远行来的脚步声响,关夷涂钻回鞍袱。
更夫拎着梆子伙着同伴正四处查看小巷暗曲,突然余光瞧见左侧拐角有一人影快速隐去,他快跑两步——
“站住!”
那人方从宅院暗门拐出,原本一瞧见更夫便赶忙回退,还抱着侥幸心理打量他们未曾瞧见,此刻一听这呼声,只好蔫头耷脑转身走至近前。
他伸手入怀,抱着些谨慎小心,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焦色,从短褐间掏出一张药方:“郎君宽恕,家里老母急病,这才不得不违禁夜出——定无下次定无下次!”
更夫接了那药方查看,就手将其间夹着的三俩铜板收入袖中:“行了,自去便是!下不为例!”
打发了那赌徒,二人继续沿着小巷直行,其中一人突道:“这马儿是否拴此数个时辰了……”
另一人无甚所谓道:“此巷宽阔,也不算太占道;这药上得精细,不定是哪位郎君随手为之……咱俩还是少管闲事为妙。若巡逻觉得碍眼要处理,且让他们去做!”
那人一想,也觉在理,于这书林坊当值,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不再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