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劣子

记忆回到纪清枝生前。

她嫁给裴玄殊的第一年，是这辈子最荒唐的一年。

裴玄殊养外宅，除了府里本来的莺莺燕燕以外，在府外还有好几处地方藏着美人。这些美人有男有女。

最最出名的南风馆小馆楚瑕在京东的别院养着，京西南北中，则是分散养着其他美人。

这点儿她在嫁过来之前都略有耳闻。她不指望裴玄殊为她斩断情缘，只要他的情人不作妖，她就可以容忍这些环肥燕瘦的人们。

可是，没有。

他的小妾大都气焰嚣张，和他本人的品性无一差别。在她住府里的时候，总是找个各种借口刁难她。尤其是，裴玄殊只在成亲当晚来过她这里，随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府这件事，她们总抓着不放。

在嫁到裴家的第一天，根据规矩，新媳要拜公婆，给公婆敬茶，妾要拜妻，亦要给妻敬茶。

裴玄殊的小妾们是商量好了，要一起给她难堪。

她们非要让她坐下，喝干净她们奉的茶水。

她纪清枝这辈子都没被人这样为难过，一群女的拦着门口，不让她出门。她每踏一步，便有一个女人捏着嗓子喊，“夫人——”

“夫人，我们可是按规矩过来给您敬茶……”

她:“我现在也需要……”

“夫人，您不会看不上妾……”

她:“不是……”

“夫人，我……”

她说:“……”

她满脸通红，被一群七嘴八舌的女人围着，每想反驳一句，却又有人再插上一句。她算是看明白了，这群人明摆着不想让她去拜见公公婆婆。

纪清枝眼睛扫过这些人的面孔，最后坐上正堂的椅子上，不急不慢地等着她们送来的茶水。

这群小妾们面面相觑，排着队给她敬茶。

第一位很快便沏了一满杯茶，递了过去。

她并未伸手去接，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双手敬茶。”

“……”

她道:“下一位。”

这一位因为紧张，手不停地抖动，茶水溢了出来。

“太满了。”

第三位，动作太大，水滴溅地到处都是。

她将袖子上溅到的水滴放在这位面前，“你觉得呢？”

“我……”

“下一位。”

第四位流畅地倒了一杯茶，送到她面前。

她摸了摸杯身:“凉了。”

……

“茶色不均。”

“茶叶过多。”

“味道太淡。”

……

自始至终，清枝坐得挺直，端庄大气，双手叠合拱形垂放与膝盖上，语气平淡的没有一丝波动。

这若是换了其他人，被人这么一通为难，怕是早就暴了脾气。

但清枝可不是别人，她惯会维持体面。

看着纪清枝安静的样子，小妾们先坚持不住了，她们算看出来了，在大家闺秀面前耍心机是行不通的，人家心如明镜，就平心静气看着她们一群人使着弯弯绕绕的手段，根本不屑于去争斗。

她们赔笑道:“耽误夫人这么长时间，是妾不懂事了，妾就先不打扰夫人了。”

小妾们先认输，纪清枝点了点头，也不多为难她们。

清枝的父亲从小就告诉她，对于卑劣低级的行为，与其生气郁闷，不如用规矩和礼数一一将它们克服。

将这些小妾送走，她起身轻拍了拍裙子的褶皱，迈着比平日快的步伐去给公婆请安，发间的珠钗在空中微小的摇动。

公婆应当是知道儿媳被为难，对于迟到并未追究，反而越发欣赏这个儿媳妇儿。

女人家出嫁第三天是回门的日子。

她一早便起来化妆，敷粉、施朱、画眉、点唇……一样不落，为了显精神气色，特意用红粉在额间描了一朵梅花钿。一起过来的陪嫁丫鬟将她的长发拢在一起，盘成了一个新颖的发髻样式，露出洁白的后颈。为了显示贵气，发间插着一只玉簪，两只金钗和一对步摇。

毕竟是新婚贵妇，不能太素，她没有穿喜欢的青衣，而是选了一身鲜艳的海棠红衬托喜色。

准备好后，她在府里等了裴玄殊几个时辰。

眼瞧着快到巳时，正是归宁的时间，再不启程，怕是会晚了。纪清枝抖了抖袖子，直接起身，准备自己一个人回门。

等不到裴玄殊就等不到吧。

见她这般憋屈，陪嫁丫鬟看不下去，在她耳边埋怨说:“奴就没见过这么荒唐的人，都这个时间了，还不回来，这是给谁甩脸色！新娘子一个人回门，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他们裴府才更丢人。”

她眉头微皱，提醒了一句，“阿朱，祸从口出。”

阿朱满是不愿的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