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

晃头，头上的凤钗璎珞发出窸窣的声响，将眼泪摇了回去，也要将一个隐隐约约的影子摇散。

那个影子，是个面白无须的老头，一脸忠厚相，穿着华丽锦袍，在皇宫的九龙壁前，递给她一个带“魏”字的腰牌，训斥她，不要再给他惹事生非。

蓝惊风进门来催，三个女子起身跟在他后面，云橙边走边轻轻晃着头，这个影子终于成为了破碎的残片，像纸蝴蝶一样飞向了远方。

云橙坐到了酒桌前，先看了一眼换了新衣服的莫清歌，衣服虽不甚鲜艳，胸前却用红绸子结了大红花，平日里雪白的一张脸，今日竟羞得比那大红花还要红，眼睛也是躲躲闪闪的，根本不敢看人。

众人看他如此羞涩，便都不理他，只和云橙叙着话。云橙对凌风讲起，自己曾经去那个小院寻过他，不知为何那间小院人去楼空，陆轻霜也踪影全无。

凌风对云橙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陆轻霜在离开紫金山后不久，便遇上了一个情投意合之人，情动之后，什么都不要了，与那人归隐山林，飘然不知所踪。镖局等生意都交给了一个亲厚的弟子打理。

而凌风在解救莫清歌以后，跟镖局紧急辞了行，便赶紧带着蓝惊风、莫清歌和家眷躲到了关外。想要莫清歌死的人是大明的皇帝，他只有去到大明势力不能及的地方，才能有安生日子。走之前，他想给云橙通个讯息，却被莫清歌死死拦下了。

云橙听到这里，不顾新嫁娘的矜持，站起身来，照着莫清歌的胳膊狠狠掐了一把，莫清歌没防备，失声叫了起来，桌上众人笑成了一片。

酒宴之后，众人簇拥着新人回房，一番笑闹之后，一哄而散，剩下云橙和莫清歌二人，一对龙凤喜烛跳跃着欢快的火焰。

云橙端详着莫清歌的脸，虽然他满头乌发都已经变成灰白，但在红色的烛光下，依旧眉目如画，俊美无伦，宛然还是当年的模样，心中甜蜜难言。

莫清歌却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转过半边脸去，发嗔道：“你傻看我做什么？”

云橙愣了愣，隐约觉得二人好像有些反了，也没细想，自顾自便卸去头面，先除下头上的大凤钗，锃明瓦亮地放在桌上，忽然格格一笑：“难怪我爹给我算命，说我的命数贵不可言，你给我的这个钗，就是宫里的田贵妃也没有，她看着嫉妒得很，深更半夜的，我二人差点在御花园里打了一架呢。”

这事其实听着甚为离奇有趣，云橙静等着莫清歌打听详情，她好大肆渲染一番，谁知莫清歌这个人，一点好奇心都没有，一句都没打听，只微笑道：“田贵妃那不是嫉妒你的钗，是嫉妒朱由检对你的心。”

云橙失去了讲故事的机会，正在失望，又听他提到了朱由检的名字，心里莫名刺痛了一下，狠狠掐了莫清歌的胳膊一把：“大好的日子，提这个人做什么？”

莫清歌吃痛躲了开去，脸上依旧带一个神秘的微笑：“我只是有一件事不解，以他一个九五至尊，富有天下的君王，喜欢你喜欢的几乎要发狂，这么些年，他是如何控制住自己，做到发乎情，止乎礼的？”

云橙再大方，也被他说得红了半边脸，又拧了他胳膊一把：“如何做到的，这还不简单，他怕我手里的刀子。女人会用刀，便没人敢欺负。”

莫清歌表情变得严肃：“你说的或许对。但或许，是我死前一句话将住了他。”

云橙好奇：“哦？你说了什么话，这么管用？”

莫清歌道：“我说他是真心对你，便不会忍心勉强你。他这个人心胸狭窄，分外争强好胜，又一直想同我一争高下，便是我不在人世，他也不愿被我看不起，故此强行忍耐了这么多年，也未可知。”

莫清歌说完自顾自地微笑着，云橙一边与莫清歌聊天，一边已经卸妆完毕，看了看蜡烛火焰，把脸一沉：“他是如何我不管，你是想如何，我倒要问问，这蜡烛都要烧完了，天都要亮了。”

莫清歌一张雪白的脸刷地羞红了。

这……

云橙望着莫清歌，却是一脸大惊失色的神情：“你说他用大铁锤砸你，砸了你的胳膊，又砸了你的腿，莫非……”

莫清歌羞红的脸已经变成了紫色。

他这是喜欢了个什么样的女子啊，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

但云橙的豪迈和胆气还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只见她衣袖一挥，扇灭了烛火，嘴里喊着“快让我查验一个……”，整个人飞扑了过来，将他扑倒在了床上。

黑暗之中，一大团香雾包裹住了他，他心里连连叫着苦，又挣扎挣脱不得。

本来他养的是鹰，她养的是鸽子，可是这一刻，他觉得她变成了一只鹰，而自己，成了鹰爪下的一只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