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雪
泛黄的记忆颜色逐渐退却,消弭在这茫茫夜色中。
少年漂浮在水蓝色的结界中,逐渐沉静,他身上漆黑的纹路消失,眼眶中的梨花再次盛开。
沈郁久默然,她似乎从未特别在意过,在自己手下被消灭的恶鬼、邪灵的过去。
因为,神说,非四脉后人,主司杀戮。
主司杀戮,这是四大家族之外的类神的宿命,他们存在的意义是平衡这个世界的正反面,至于其他的,并不需要他们来操心。
“看到了吗?”男人的声音从上方落下。
沈郁久并没有回答,沉默着解开自己腰间的锁扣,但这个锁扣紧的离奇,她摆弄了许久却依旧挂在男人的身上。
男人低下头看她一眼,恰好对上她那双深邃的眼睛。
一瞬间,沈郁久有些恍惚,这张脸分外熟悉,她发誓她一定在哪里见过他,但是脑海中的记忆碎片入海潮,她抓不住。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但气势不能输。
始终,她还是有着身为沈家人的尊严,她叉着腰喊道:“我看到了,是的,他很可怜,但是他的诉求就两个,要么被超度,要么不要把树砍了,一我并非四脉后人,我没办法超度他,二我就是这个学校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我怎么能影响校方的决定?他马上就要把这里都掀了,人来人往的,我除了杀了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你告诉我?”
“嗯,的确没什么办法,但妖物、恶鬼,有十恶不赦的,也有身不由己的,你动手之前,应该多用用你的眼睛,超度不了,或许可以净化他们。”
“我......”她还想辩驳几句,却突然一愣。
她的目标是不要成为类神,跟他争论这些做什么。
于是,她想起来刚才脑海中的疑问,翻了个白眼问道:“说起来,我倒想问问你!”
她指着男人腰间的牌子,“你挂着的腰牌上明明是周家的家纹,用的却是钟家独门的水术‘澄之戒’,你到底是谁?你是钟家人还是周家人!”
男人手及其利索的往腰间一扯一收,两人之间的绳索便瞬间解开,他默默地收好绳索,瞥了沈郁久一眼,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把沈郁久当成空气一般忽略掉,骤然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拱手举过额前,刀刃朝下。
“以吾之名,超度魂灵——解。”
男人身上的腰牌渐渐浮起,浅泛光芒,沈郁久清晰地看见,腰牌上的玄武纹背后,赫然写着一个「周」。
果然是周家人。
家纹腰牌这东西,不可能传到外人手里,只是,周家人怎么可能会用钟家人不外传的方术,况且,周家人,是四脉之中,唯一一支拥有超度能力,却甚少使用的一族。
周家人盘踞岸京府,出了名的倨傲,甚少与外族交往,和沈家因为恰好有一层姻亲,也因两家理念格外一致,主张对恶鬼的“杀灭”,是业内出了名的活阎罗和鬼见愁,更是比之旁族要关系亲厚。
少年灵压张开的“场”逐渐坍缩,男人手中的刀释出温和的灵力,不断渗入地面,逐渐将梨树底下被压制的灵体拖出,突然,他将手中的刀刃落地,一股强大而柔和的力量四散,形成了一双巨大的手,将少年和他的伙伴们捧在手心之中,随风化作了漫天花雨,飘逝在将夜的暮色中。
少年的声音似乎仍徘徊在耳边,沈郁久听得很清楚,他说......
“谢谢。”
清风拂乱,四周,骚乱终于停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五月的最后一场飞雪之中。
梨花,终于落尽,蝉鸣交响,夏天来了。
*
沈郁久反应过来的时候,身边只剩下拥挤的学生,刚才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又突然消失了。
她也不想去探究那个周家人为什么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或许是路过,或许是和她一样,一直隐匿在人群之中安静的观察着这个世界。
类神就是如此,行踪成谜。
沈郁久顺着人流向前,终于走出了这条路。
夜色降临,她独行在宁静的校道上。
她从书包里摸出手机,熟悉的输入了一串号码,手机立刻识别出号码的主人——沈凉融,爷爷收养的孩子,也是从小陪伴她长大的哥哥,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在她年少时,沈凉融的存在,是她得以从许多痛苦瞬间解脱出来的原因之一。
被超度的少年,还有刚才突然出现的那个周家人,沈郁久心中长久以来牢固树立起来的铁墙,似乎崩开了一条细小的裂纹。
她还有一个月就要毕业,她以为自己早就在回到虔州和留在晁京这两个决定之中,坚定地做好了选择。
但是,事实上,她避开家族诸事的这些年,让她格外感到不安和辜负的,是爷爷。
指尖悬而未决,她不敢拨通这个断联许久的电话。
命运似乎总是充满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