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料厂有两间屋子
侧身让出通道,她进门把薄荷摆在书桌上,新绿携着暗香,盈室。
我们有十天没见面。我坐在床沿边,她坐在书桌前,相顾无言。她抿着嘴,似乎有很多话要和我说。她一定知道我去饲料厂了。可是,这两日饲料厂的场景像僵尸一样横亘在我们中间,我们都知道那是什么,却都害怕谈论那屋子里的地狱魔鬼。
“其实这没什么。”还是梓君先开口,“我看到你了。”
“你看到……你认出我了?”
“嗯。满屋子都是熟练工,就你一个新手。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她低头玩着手指,“当时,我驾驶室操作,从反光镜里看到的。”
“梓君,我不是因为不适应饲料厂难受,而是因为……”我找不到词汇去精准描述那被幽灵纠缠的厌恶感,“血腥,杀戮……”我开始抓狂,“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你能明白吗?”
梓君起身上前抱住我,把我的头揽进她的怀里,像母亲抱着婴孩一样温柔。她柔声道,“我明白,我明白。如果有一天小铃铛出现在那堆原材料里,我也不想活了!”
我把头深深埋进梓君的怀抱中,试图在她温暖的体温中寻找港湾。
“小晖晖,明天去和王总说,不要再去饲料厂了。你不适合那里。”停顿片刻后,她继续道,“其实不是不能从园外采购非生物合成饲料,只是领导们提倡节约,自给自足,饲料厂才逐步发展成今天的规模。好比给新生的小宝宝喂母乳还是奶粉,不说营养成分,不提母亲要吃多少苦,喂母乳肯定更省钱,多出来的还可以卖给别人。”
此刻,我明白自己真正该做的是什么。
5月31日周五 晴
我从饲料厂请辞,回到了一线兽医岗位。我没日没夜地工作,拼命救治小动物,拼尽全力不让手上的生灵变成同类槽里的食物。原来从前我只是没有看见,原来每天都有很多动物生病或者受伤。一旦动物们的身体发生残缺就会迅速从园中消失,从前的它们根本来不及等到我去救治。
王总很不高兴,无论是我从饲料厂请辞还是重新回到兽医岗位上。我能感受到他在难看我,或许我反复无常的态度得罪了他,他咽不下这口气又无法对我明说。他总不能明目张胆地指着动物们对我说,这些东西就是命贱,你别救了!它们生下来就是当饲料的命!
我有限的精力和情商已无法顾及王总高不高兴。此外,之前园区上报总部批准的新活动项目没有通过。那个项目当初是我一手策划的,王总抱了很大的希望。可是如今我不再愿意为这些所谓的创新创意去总部奔走,有什么会比性命更重要?我非常清楚地意识到动物园的激进发展都是靠小动物的卖命表演换来的,而现在,我只想看到它们活的久一点,更久一点。
动物园创收的减少意味着园区要收紧裤腰带过苦日子,第一刀直接砍向基层员工的薪酬福利。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我不再是总部来的尊贵的孙老师,所有人都疏远我、甚至憎恨我,唯有梓君一直陪在我身边。
我们一起照料小铃铛,她的肚子越来越大,逐渐显怀。我们救起断尾的小浣熊,我给它装了一段假尾巴,它很高兴,能够颤巍巍地站起来……和动物越来越深入的治疗相处,我又一次惊奇地发现藏在饲料厂外的秘密。
园区的每一只动物都不像是被人工驯养的,而更接近于野生状态,丛林法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每天争食求偶中都会淘汰下无数所谓的弱者。更令人胆寒的是,由于动物的进化与故意的文明引导,虽然猛兽不直接捕食活物,但是老虎依旧会追捕兔子,豹子仍旧撕咬羚羊,昔日的王者们仍旧在暗处玩弄猎杀弱者,然后把奄奄一息的玩物猎物扔在一旁,或是一棵树下,或是一片草地上,自顾自的满足的扬长而去。小动物们静静地躺在地上,等到身体里的热血流干,等到饲料厂的原材料货车把他们捡走。
我和梓君每日穿梭在黑暗丛林中,试图救起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但是救起来以后呢?我们只能把它带回去交给同类,放进原来的片区里,期待它能够得到家人的照顾好好养伤,期待下一次不要再捡到同一只动物。
我们做的倒也并不完全是无用功。有一天梓君高兴的趴在我耳边,轻声说,“饲料厂出现原材料不足,王总已经签了下个月的预算,会从园外采购非生物合成饲料填补园区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