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目张胆的杀人案
元旦,晴。
节假日不适宜出门。火热的气氛从放假那一刻起,瞬间点燃近郊各个景点,特别是主打亲子游的果林、湿地、动物园。到处张灯结彩,繁华荣盛。此刻,我正抱着女儿挤在洪水般的人群中,前仆后继地向前流动。游览路线还未过半,脑门上渐渐冒出热汗。长期的伏案工作造成严重的腰肌劳损,腰椎隐隐作痛,提醒我差不多撑不下去了。
孩子兴奋地在怀里扭动,妻子有些歉意,几次伸手想把孩子抱回去。女儿不情愿地扭头,两只小手死死扒住我的脖子,像只小考拉一样挂在我胸前。
“你平时工作忙,孩子想多和你亲近。”妻子的脸颊染上几分愧色,反倒显出久违的娇羞。
我牵过她的手,笑着安慰道,“没事。前面我们找地方歇歇。”
“爸爸,我想再去看一遍猴子表演。”女儿奶声奶气地撒娇。
“囡囡想再看一遍小猴子呀。可是今天小朋友这么多,如果我们走回去排队的话就看不到小老虎了。你看这块牌牌,我们已经到小老虎家了,你要不要进去呀?”
“要!”她哗地举起小拳头,迫不及待。
“来,囡囡把水壶给妈妈,擦擦。”妻子把水壶收起来,替女儿拭过嘴角,也顺手替我擦汗,“到海洋馆就可以坐着看表演。”
我抱着女儿继续往前走,前方猛兽区堵塞着黑压压的人群,如同筑起一段城墙,一团墨云般遮住虎园丛林假山的真面目。
“爸爸,快走!我看不见小老虎了!”女儿不安地叫嚷着。
我奋力踮起脚,试图再往人墙里挤一挤,不堪重负的腰却突然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推搡了一把。“哎呦!”我几步踉跄,险些失手丢了女儿。
“对不起,对不起。我找人。”那人忙不迭地道歉。三十来岁的男人,长着一张憨厚的脸,卑微地笑着。
当时人太多,我没注意他手里拿着什么。事后再回想,搭在我腰上的硬物,分明不是手掌该有的温度。女儿一门心思想看小老虎,没有注意到这小小变故。
他还在往前挤,一面不住地像周围的人道歉,“抱歉,麻烦让一让,抱歉,我找人……”乳虎啸声震天,隔岸的围栏外人声鼎沸。没有人理睬他的请求,他在人和人的夹缝间艰难行走。
“一到节假日动物园就爆满,他这么着急,不知道是不是孩子丢了?”妻子皱眉,颇有感同身受的关切。
“爸爸,往前往前,举高点!”女儿催促道。我冲妻子苦笑,用力将小家伙托举地更高一些。
啊!喧嚣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继而铁板一块的人墙裂出缝隙,几秒后垮啦啦迅速坍塌。
“啊!”女儿被叫声吓坏了,一下扑进我的怀里,跟着周围的孩子哭成一片。人群散开,远远地环成一个圈,让出当中的空间。一个中年男子倒在血泊中,鲜血流了一地。
“别看。”我一把揽过妻子护在怀中,“别怕。”
濒死者还在动弹,如同濒死的鱼一样,浸在腥味的血水里。凶手拿着刀,木然地站在一旁,没有慌,也没有跑。他的脸上焕发出功成身退前志得意满的光彩,他的周身上仿佛洒满了悲壮英雄主义的金粉。
是刚刚那个奋力往人群中挤的男子!三十多岁,长得慈眉善目,老实巴交。
几个月后,这桩荒诞的案子以法律援助的形式出现在我的案头。
案情很简单,穗和集团员工孙晖在众目睽睽下捅死自己的部门直属领导王义,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元旦这一天,王义原本是带着下属来动物园团建的。
案卷材料移交到我手上时,事实清楚,证据充分。只是孙晖一直不肯认罪。对这件亲眼所见的杀人案件,我内心十分排斥,尽管我是被告的辩护人。更令人恼火的是,孙晖一直拒绝律师的会见。实际上,杀人现场是我唯一一次见到他。
一审开庭在即,我不愿继续耗在这桩不挣钱的生意上,直截通知家属告知案件进展,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也算尽最后的义务。
推开会见室的玻璃门,孙晖的父亲和妻子早已在里面等候。案卷资料上写孙晖少年丧母,我曾有个念头从脑海里闪过,从小缺爱,反社会人格……会是他杀人的原因吗?因为犯罪嫌疑人的不配合,无论是检方还是我,至今都不知道他杀人的动机。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杀死曾提携过自己的领导呢?哪怕是普通同事?哪怕是陌生人!
孙晖的父亲头发花白,一双手粗糙皲裂,不安地抖动着,无处安放。他见我进门赶忙站起来,陪着笑,手掌在军绿的外套上来回搓,指甲缝里残留着没洗干净的黑色污垢。犹豫半天后,嘴上咧开憨厚的笑容,他缩回手藏进袖子里,窘迫地掩饰前一刻想同我握手的冲动。和孙晖一样的,露出难为情的憨厚的笑容。
孙晖的妻子已经显怀,行动不便利。我忙招呼她坐下。
“有五六个月了吧?”
“六个多月了。”她甜甜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