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从夏炽的房间看出去,雨在璧灯下像用铅笔画出来的丝丝缕缕。她很困,眼皮沉沉的,但努力不闭上眼睛,耳朵也仔细听窗外动静,她准备好了。
口哨声终于响起,两声。
她从衣柜里拉出个双肩包拖在手上,背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双肩包里的东西拖过楼梯,发出坑坑登登的声响。
父母睡在别墅的南侧,睡前他们喝了很多酒,闹到很晚,会睡得很沉,外面还下雨,他们听不到这个动静,夏炽只怕天亮,用人买菜上来,司机老纪过来。
江零在花台那等着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少年比往日看着好像窜高了不少,抓住她手的时候,他低低惊呼了声:“你好烫,你在发烧吗?”
不知哪里传来的一声咳嗽,江零拉着夏炽蹲下,两人蹲在花台边上,黑暗中大丽花团团朵朵,有些花碗比夏炽脸还大,靠近她时,他感觉到她烘暖的体温,他翻手背在她额头探探,她果然发烧了。
“你家里还有其他人?”他观察周围。
夏炽乏力地摇头,用人和司机只在白天来,入夜别墅常只剩下一家三口。
“带我走,江零。”
一时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
尽管烧得半昏半醒,她也会永远记得那个雨夜。
少年背她下山,在风中摇摇晃晃地走,边走边掷地有声地说:“夏炽你不要怕,他们伤不到你了。”
她趴在少年瘦弱的背上,第一次觉得自己很安全,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离开深渊。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有了期待。
“我们先去海市找江江,找到江江,我们三人一起走。”
“好。”
“我找了个地方,你先藏好,我去给你买点药。”
“我没回来,你不要出来,天亮会有船,我和开船的人说好了,到时我们坐船到对岸去,上岸了坐汽车去海市找江江。”
夏炽全凭江零的意思,她只顾得上含糊应两声,被他藏入港口的渔船里,躺在腥咸败臭的船舱里,盖着粗糙沉重的毡布,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她从没有睡过那么好的觉,无人打搅她,只有船底轻荡的浪波,也温柔得像只摇着摇篮的手,帮她在梦里扫出块平静的草地,她像婴儿似的躺在上面,直睡到远处打渔船入港,突突突的发动机声,搅起猛浪,把她从梦中颠醒。
天都快亮了,雨也停了。
脑袋边有个装退烧药的药袋,还有瓶矿泉水,她是吃过药的,江零半夜应该回来过小船喂她吃过药,但她完全记不起来,她想起江零说的,他不回来,她不出去。
她继续躺着,看着天光渐亮,太阳竟然出来了,短暂地放晴,然后又阴沉起来。
船舱里开始闷热,夏炽掀开油毡爬出去,小船的绳子系得松松的,离岸边的梯板还有点距离,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跨过去。
犹豫间,前边堤岸上传来不小动静,海啸般的预警,江零朝她跑来,后面远远追着四五个大人,他在大声呼喊——
“夏炽,跑啊,快跑!”
那声音像个力量符咒,推着夏炽跨上梯板,不管不顾地往前跑,她的双脚不像她的双脚,江零的声音在后面坚硬如铁:“跑啊,不要回头!”
有什么被撞翻的声音,接着是噗通落水的声音。
奔跑中夏炽好像被命运猛地揪住辫子,她刹住脚步,回过头去,看到人群围在堤岸上,有艘大船正好出港,卷起的浪花把海里那颗寸青的脑袋没过。
“完了完了,被卷到船底下去了……”
“人没了,看不到人了……”
两个警察朝夏炽跑来,扣住她的肩膀,他们不需用力,因为她看起来毫无威胁,像被剪断翅膀养得温顺极的小鸟,其中的年轻女警安抚她说:“别怕啊夏炽,你安全了,别怕,没有什么能伤害到你。”
夏炽的魂魄随着那艘大船去了,痴痴望着海面,雨又劈头盖脸下起来,她说不出话,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无声流泪。
扭曲的面部肌肉,令周遭人全看过来。
待警察在她肩头的手松了松,她挣开他们,几步跑开,也噗通扎入水里,他们又觉得低估了她的力量和速度,无翼也能飞。
她要救江零,她要救他……
她那时候知道,海没有什么可怕的。
失去他才可怕。
“夏炽你不要怕,他们伤不到你了。”
他的话还回荡在耳边。
-
那天过后,父母确实再也伤不到夏炽了。
他们死了。
女警领她去山顶,却没靠近,也不让她下车,远远的,只看见大片的焦黑。
大火刚被扑灭没多久,还有几缕烟雾摇摇飘散,灰烬也很快被雨浇落在地上,乌黑的水从山坡上被冲下来,像一道道墨迹,整个世界都脏了。